但是,姜离总觉得有些怪异。
那个孩子的病情,以她行医多年的经验分析,换作谁都救不活。包括她自己。
当然,当时她急切的想救那个孩子,还是心存了一线希望的。
毕竟神农山大有高人在,只要将那孩子转入神农山里,山中充沛的灵气会暂缓他的死亡,延续他的生命,还配上还魂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面前这位玄公子,只用了一些怪异的手势,居然就把孩子给救活了。不仅如此,救活之后的孩子,体内寒气消散殆尽,连面色都红/润了不少,你说怪不怪异?
“骗人!”
姜离凑近,近得他能数清她的睫毛:“作为医者,我从不打诳语。那少年病得如此严重,即便神仙下凡,也要颇费一番功夫才能救得了他。你却能如此轻松的救回一条生命。除非......”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玄宸被她盯得心里有些发毛。
不可否认,这少女还是太聪明了些,这么快就识破他的身份了。
姜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猜,你肯定是修仙之人!”
玄宸:“?!”
他可不是什么修仙之人,总而言之,他可不是什么人,他是神!
玄宸看着她,忽然也起了试探之心:“如若我真是修仙之人呢?”
“那我就拜你为师!”
姜离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虚心求教的光:“玄公子,你医术高深,就教我几手救人的法术,好不好?我可以用药材跟你交!”
玄宸哑然。他会的“法术”大多与惩罚有关,唯一能救人的仙元渡送之术,她的灵力太低,根本驾驭不了。
“你的医术已经很好了。”玄宸看着她,柔声说道,“在我见过的大夫中,你是医术最高超的,不必学我的这些。我的这些需要灵力,你若是真的想学,不妨先提升一些灵力再说。”
一听说又要通过修行提升灵力,姜离脸上的神情便垮了下来:“现在提升医术,也需要灵力了么?”
看着她的表情,玄宸忍不住想笑。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懒啊。
“没有人能够救所有的人。”他安慰她,“当然,修行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情,急不得,等你想明白了,再学也不迟。你现在,在你手上救过的人,不计其数,你已经很好了,真的,不用太强求自己。”
“但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啊。”
姜离抬头看他,眼中的执着让玄宸想起自己初掌天罚司时的样子。
只不过她是为救人,他是为惩罚。
那一刻,玄宸突然明白了凡人与神明最根本的区别:凡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因为敬畏生命。神明动辄降罚,是因为早已麻木。
“姜离。”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若这场人间灾难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你会原谅吗?”
姜离愣住。
人为的?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呀?
她很认真的想了好一会,方道:“我不知道。但人非草木,孰能无过?如果他能够真心悔改,愿意弥补的话......”
说到这,她把目光望向窗外的夕阳:“人活着,总要向前看的。这,才是活着的意义。”
玄宸定定的看着她,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情绪。
他终于明白凡人与神明的不同了。
凡人生命短暂,所以他们珍惜生命。他们知道年岁有限,于是心怀大义,不纠结于过往恩怨,放开心胸,不停地朝前看。
因为,他们知道,走过了迷霭,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何必把时光耗在那些怨恨与自责当中呢?有能力就去尽力帮助别人,有过错就尽力去弥补,也不失为一种大义的人生。
那样的人生,即便短暂,也是煯煯生辉的。
玄宸看了她许久,许久。
其实,他想开口坦白自己的身份,又怕看到她眼中的憎恶目光。他想彻底解除天罚,却担心天庭察觉出异样,从而引发更多的麻烦。
最终,他还是想了一个办法,悄悄在苍岚城周围布下结界,让温度回升得快些,让庄稼长得旺些,让人们有粮充饥,不再挨饿,不再死人。
秋天再来时,苍岚城已恢复些许生机。
玄宸落下的天罚本应持续九年多,但在他暗中干预下,实际只持续了不到一年。
这天,姜离带他登上城外的望仙峰。
那是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山顶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座城池。
“玄公子,你看,那是我们救治的第一个病人住的巷子。”
姜离对着下面整座城池的缩影,兴奋地指指点点,“还有那边,那边是李婆婆现在摆茶摊的地方,她当时说了好几次,她在那里摆茶摊已经摆了十多年了。”
玄宸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到的不再是冰冷的地图上的一个点,而是充满烟火气的鲜活城池。每个屋顶下都有笑声与哭声,每盏灯火后都有故事与人生。
这便是人间烟火。
“玄公子,你知道吗?”
姜离突然转身,面向他,山风拂过,扬起她的发丝,“这大半年来,是我人生中最充实的日子了。”
玄宸拧了拧眉头,略带不解:“这大半年来,你每天待在草棚里,每天有救治不完的病人,吃不饱穿不暖,累死累活的,何来的充实?”
“因为有意义啊。”
姜离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座山峦:“以前跟着师父行医,总觉得是为了谋生。但现在,经历过这场天灾之后,感觉不一样了。”
她看向玄宸,眼中似有星辰闪烁:“我好像明白了师父说的,大医精诚'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一时之间,玄宸不知道如何接话。
他想起自己作为天罚者的漫长岁月里,一切按天规办事,从不问对错。那种生活与她口中说的“意义”相去甚远。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斟酌着词句,“如果神明也像凡人一样会犯错呢?”
姜离眨眨眼睛:"那就改啊。神仙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吗?改正错误不会吗?”
“但天规......”玄宸犹豫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姜离折了根草茎在手中把/玩,语气满满的不在乎:“我师父在世的时候常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活着,就是用来改变规矩的。行医也一样,行医要遵医理,但更要看具体病情。若死守成方规,照本宣科,以至草菅人命,与庸医何异?”
玄宸看着她,顿觉得如醍醐灌顶。
万年来,他视天规为不可逾越的铁律,却从未想过其本质是什么。当然,三界秩序是可以通过天规进行维护,但是,像苍岚城这样的天罚,真的带来了秩序了吗?
总之,他没有看到。
他只看到,在这场不辨是非的天罚下,人们流离失所,痛苦不堪。秩序非但没有重整,反而更加杂乱无序。
“姜离。”玄宸看着她,脸上一片庄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谢谢你替我解惑。”
这一声道谢,反倒弄得姜离莫名其妙:“谢我做甚。说到底,还是我该谢谢你才是。你一位贵公子哥,却有一副热血心肠,看不得百姓疾苦,又是送粮又是送药的,全城百姓都对玄公子感恩戴德呢。”
玄宸被她一顿夸,脸都微微发红了。
他决定了,待回到天界后,一定要重新审视每一条天罚律例。
不是以冷酷的天罚者身份,而是带着这半年学到的怜悯与理解,去度量这些定下的规是否真的适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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