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的时间,茅草屋前面的空地已大变模样。
一座简单的农家小院立在那里,三间正房再加上东西厢房,构成了这个小院的主要建筑。
出于冬季寒冷的考虑,土胚墙按照赵无怨的设计,采用的是厚重的双层土坯墙,既稳又厚重,墙面虽还粗糙,却已透出一股能抵御风寒的敦实劲儿。
屋顶的椽子骨架分明,上面铺了密实的苇箔,又抹了厚厚一层掺着金黄麦秸的草泥,在秋日阳光下静静晾晒,只待干透进行最后的收工。
甄蓁坐在赵无怨身边,和赵无怨一起静静地欣赏着即将建成的小院子,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安稳,仿佛终于在这个时代扎下了根。
一阵凛冽寒风吹来,甄蓁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又向上拽了拽赵无怨身上盖着的被子。
甄蓁用手在靠窗的位置比划了一下,随口道:“等里头收拾利索,我们在这儿盘个炕吧。”
“盘炕?”赵无怨微怔,“是何物?与寻常床榻有何不同?”
“就是用土坯或者砖头垒个空心的床,”甄蓁尽力回忆着前世在短视频中刷到的抗的模样,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比划着,“厨房烧火,烟火顺着炕洞里预留的通道走一遭,能把整个炕面都熏得热烘烘的。冬天睡在上面,从头暖到脚,舒坦得让人啊都不想下床嘞。”
“只是,我只知道炕修建的大概步骤,里面的细节却……”甄蓁犹豫道,比如烟道怎么走才不堵,坡度怎么留烟才顺,这些关键窍门她一概不知。
“你且说来我听听。”赵无怨嗓音中带着几分笃定。
甄蓁沉吟片刻,努力搜刮着记忆,“嗯……先是打好结实的基础,然后用土坯垒出炕的轮廓,里面要留出走烟的洞道,叫……炕洞。”
“一头接着灶台,另一头要通到墙外的烟囱。好像……这炕洞的走向有讲究,不能直来直去,得让火和热气在里头多绕几个弯,炕面受热才均匀。"
“最后用加了麻刀或麦秸的稀泥把炕面抹平,烧火烘干就成了。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具体如何让烟火听话地走完全程,还不往屋里倒烟,我就不懂了。”
赵无怨听罢,眼中掠过一丝明悟的光芒。
他素来心思缜密,于工巧之物一点即通。
甄蓁虽说得笼统,但那烟火迂回热量留存的核心要点,已如同钥匙般打开了他的思路。
“你看我说的可对,”他声音沉稳,“此物的关键便在这炕洞的布局与烟囱的抽力上。灶台为火源,是热气的起点,此处须稍低。“
“烟囱为出口,需高耸透气,形成‘拔风’之力。”
“一吸一呼之间,气息便可通畅。”
“炕洞若是一通到底,那热气便会即刻溜走,徒留余温。因此炕洞需如蛇行迂回,或似’己‘字、曲折往复,迫使热气游走于炕面之下,尽其热力后方才归入烟囱。如此,方可令整个炕面均匀受热。”
他略一停顿,看向甄蓁,眼中已有成算:“至于建材,土坯保温最佳,与墙体无异。”
“炕面则需以加了麻刀或麦秸的草泥厚厚覆盖,反复抹平,干透后便可不易开裂。”
“咱家盖房子所剩的材料,用来垒炕绰绰有余,不若下午叫叔伯们来,在屋里试上一试。”
甄蓁连连点头,又惊又喜:“对!就是这个道理!无怨,你简直是个天才!”
赵无怨得到肯定,嘴角微扬,在心中开始思量具体的尺寸与用料。
他正想细问,却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正飞速赶来。
只见一辆马车卷着尘土疾驰而来,猛地刹停在院外,惊得枝杈上站着的鸟雀扑棱棱棱飞散。
头辆车帘一掀,跳下个穿着绸缎衫、面色惶急的中年男人,正是镇上聚财赌坊的刘老二。
赶车是个短打装扮、神情剽悍的随从,正是狗子。
刘老二脚步踉跄,直奔甄蓁而来,额上全是汗,顾不得维持体面,嗓音带着哭腔,急声道:“甄蓁大夫,可算找着您了!快,快跟我走,救救我侄儿承佑。”
甄蓁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镇定,迎上前一步,“刘二爷,别慌,慢慢说,令侄有何症状?”
刘老二重重一拍大腿,声音发颤,“好端端的孩子,突然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眨眼功夫就不醒人事了!脸膛都发了青!仁心堂的周老大夫已在舍下,可、可也束手无策……唉!”
他喘着粗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甄大夫,吴闻香吴大夫极力举荐,说您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手段,这方圆百里,怕是只有您能救他了!您行行好,我们赵家可就这么一根独苗啊!”
不等甄蓁回应,刘老二急急一挥手,狗子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布囊,解开一看,里面是十枚黄灿灿、亮澄澄的金元宝。
“甄蓁大夫,这是十金诊费!只要您能救回承佑,事成之后,另有十金……不,二十金奉上!绝无虚言!”
甄蓁没有半分迟疑,迅速转头对赵无怨交代道,“无怨,我快去快回,家里劳你多看顾。”
话音未落,她便快步走向马车。
刘老二如蒙大赦,连忙侧身引路。
赵无怨凝望着甄蓁毫不犹豫、毅然决然登上马车的背影,眸中忧色深重。
刘老二的话听着是推崇,但那孤注一掷的语气,分明透露出此事棘手。
那吴大夫怕是自知难当此任,又怕担干系,才忙不迭将这烫手山芋扔给甄蓁。
治好了,他吴闻香有引荐之劳,治不好,便是甄蓁徒有虚名,万千罪责皆归于她。
马车一路疾驰,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一半。
到达刘府后,府门大开,马车直接飞驰进刘府内,向内院驶去。
直到来到一处极为气派富贵的院落才停下。
甄蓁掀开车帘,被眼前院落的模样惊到了。
虽只在院门,却可透过墙窥见里面的三分模样,可谓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透着一股与刘老二气质不符的经年累月蕴藏出来的富贵。
甄蓁心中闪过一抹疑惑,不知道刘老二一个赌坊老板,府邸怎么会有如此气派,可心里惦记病人,顾不得多想,只管跟着刘老二往院子里走。
来到主房,周老大夫和吴闻香听到声音,迎了出来。
周老大夫眉头拧成了疙瘩,再不复以往的闲适沉着。
他看见甄蓁,赶紧上前,“甄丫头,你可算来了!快进来看看,老头我看病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脉象。”
吴闻香站在周老大夫后头,脸上堆着笑,微微点头,“甄大夫医术高明,想必已成竹在胸,我等正好开开眼界。”
话说得好听,可那眼神里却藏着一丝看热闹的意味,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担子全压到了甄蓁肩上。
甄蓁没心思理会吴闻香的小心思,简单回了礼,“病人在哪儿?我先看看再说。”
刘老二忙撩开帘子,“在里面,甄大夫快请!”
里屋更是精致,药味扑鼻,却没有丝毫难闻之感。
几个穿着打扮都不俗的丫鬟婆子随侍在屋内。
丫鬟打起珠帘,一个穿着体面、满脸焦急的老嬷嬷立刻迎上来,眼睛像钩子似的上下扫试着甄蓁,全是打量和不放心。
甄蓁没理会,径直走到拔步床前。
她先是一惊,眼前这翩翩少年郎,她曾见过。
可此时的他,不复往日风流模样,安静的躺在床上,若非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还以为是睡着了一般。
突然,他身子猛地抽搐起来,丫鬟们赶忙冲过去,压住他的四肢,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软木。
甄蓁心里一沉,这病果然凶险。
她定定神,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三指轻轻搭上赵承佑的手腕。
指下的脉象又浮又乱,像是滚开的水,这分明是邪热炽盛,内闭心包的危象。
可细细体味之下,甄蓁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脉象怎么如此古怪!
浮乱之中竟透着一种虚浮无根之感,像是被什么强行吊着一口气。
尺脉部位尤其蹊跷,不仅弱得几乎摸不着,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涩滞,像是河道被淤泥堵死了般不通畅。
更奇的是,在这片虚浮紊乱之中,偶尔会突兀地跳出一两下滑数有力的搏动,转瞬即逝,像是烛火将熄前的最后挣扎。
这绝不仅仅是急症这么简单。
为求稳妥,她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探查赵承佑的喉结和颈脉。
“甄大夫!“旁边紧盯着的老嬷嬷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抢上前一步,声音又尖又急,“您这是做什么?我家公子金贵得很,岂是能随便碰的!请您守规矩!”
那过度紧张的模样,反倒让甄蓁心中的疑云更重了。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脉象,倒有几分像她前世在医书中看过的虚阳外越之证,又掺杂着某种药物所致的气血逆乱。
再联想到老嬷嬷这反常的戒备......
这赵承佑,只怕身上藏着大秘密。
但眼下救命要紧,容不得她细究。
甄蓁收回手,简洁道:“公子此症,是热毒深陷元气将脱的表现,想必周老大夫已经告诉过你们此病危在旦夕了!”
“寻常药石已然无效,此刻需用刺络放血之法泄其热毒,再以芳香开窍之法挽其神志,或可有一线生机。”
“放血”,吴闻香立刻叫起来,一脸难以置信,“胡闹!赵公子都虚成这样了,再放血岂不是雪上加霜?这种乡野郎中的蛮横法子,也敢用在赵家......公子身上!甄大夫,你要是不行就别逞强,不能拿人命当儿戏啊!”
甄蓁没理会他的指责,转而看向周老大夫和刘老二。
周老先是吃了一惊,但沉吟片刻后,眼中却露出恍然之色。
他捋着胡须缓缓道,“老朽以为,此法一试,或可有生机,否则怕是……撑不过今晚啊。”
刘老二猛地踉跄了一下,他扶助椅子,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侄儿,又看看一脸镇定的甄蓁和德高望重的周老。
不再犹豫,把脚一跺,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就依甄大夫!请您放手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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