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将药材摆放好后,又在院里坐了会儿。
他望着远处的雪山,那座雪山独自立在那,好像也没有那么孤寂了。
十九的药方得再改一下,他细细思量一番,拿出了刚炮制好的冰莹草,又抓了别的药,替小影卫熬药去了。
炭炉上的药汤渐渐沸腾,冰莹草对煎药火候的把控十分严格,他必须时刻盯着。
药气弥漫,散发出冰莹草独有的药香,白术将煎药锅放到一旁,趁热过滤出药汤。
待药汤稍放温了些,他又去了书房拿了包自己做的糖果,这是他义诊时常带着来哄小孩的。
听到先生的脚步声,影卫从被子里探出身子,躬身要行礼。
“不必行这些虚礼。”白术赶忙劝阻。
“多谢先生...”
白术看着十九恭敬的样子,有些无奈,若不是自己不许他下床,这人刚刚怕是要直接跪在他面前行礼了。
“先喝药。”他将人扶起,小心地舀起一勺汤药喂给影卫。
十九哪敢劳烦先生,抬手想接过汤药,却被医者果断拒收了。
想起之前被先生硬灌的三大碗汤药,十九最后还是乖乖被先生喂着,慢慢喝完了整碗药。
喂完药,白术拿出带着糖果,往小影卫嘴里塞了一颗。
影卫想都没想直接吞了下去。
这糖果最外边包着好几层荷叶,白术刚刚拆开时,十九那个角度根本看不清。
“就这么吞了,不怕是什么穿肠毒药?”白术起了心思想逗逗小影卫。
“先生不会的。”
何况他的命本就是先生救的,就算是毒药他也会乖乖服下的。
“那可不一定。”白术看着十九乖顺的样子,嘴角噙上淡淡的笑意,嘴里却偏要说着唬人的话。
“先生是好人,不会这做...”影卫笃定道。
影卫的回答白术心里受用的很,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我真的有这么好吗?”
白术看到十九沉默了,马上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小影卫不禁逗啊,都不敢回话了。
白术将荷叶在十九面前层层拆开,里边裹着了一颗颗小球带着剔透的光泽。
十九认出来了,是糖。
那次先生也给了他一颗,他贴身揣在兜里,回去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想是赶路时掉了。
“我做的糖,喝完药,吃几颗压压苦味。”
白术又往十九嘴里塞了一颗,刚刚小影卫直接吞了下去,想是一点味道都没尝出来。
掺和着荷叶的清香,甜甜的气息在嘴里融化开。
十九浑身一机灵。
这是他一次尝到糖的味道,甜甜的。
他幼时见到别的孩子手上的糖,总在想,那是什么味道呢。
也不知想要的是糖,还是同别的孩子一样有给他买糖的人。
十九细细尝着糖,白术看影卫表情难得带着几丝惊喜的,连眉目都舒展开了,想来是喜欢的。
果然没有生物能拒绝自己的糖果!
白术向影卫嘱咐道:“不能一次吃太多,担心蛀牙。”
“谢谢...先生。”十九看满手的糖果,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错,先生把整包糖都塞给他了。
他不是小孩了,怎么会蛀牙呢,十九想。
白术看到十九小心翼翼地把糖果包好,对待什么珍宝似的,轻轻地放在床头。
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躺下再睡会儿。”看着十九有些困倦,白术知道是汤药里安神助眠的药材起效了。
白术待了会儿,确认十九安稳入睡,没再像前几日那样时不时呓语,放下心来去了厨房。
白术向来不认为什么君子就要远庖厨。
他四处采药看诊,时不时独居于山林,要是不会做饭,岂不是要三天饿九顿。
况且屋里还有个昏迷多日好不容易才醒了的病患,朴实的食物往往最能抚慰疲惫的心灵。
白术将大米淘洗干净放入锅中,倒入泉水,开始生火做饭。
为显风雅他今日穿了件月牙色的宽袖,所幸用襻膊系好,倒也不太碍事。
大火将米煮至浓稠后,加入切好的肉丁和姜丝,待肉丁熟透后再放入嫩绿的菜叶,期间还要时不时搅拌一下防止粘锅。
最后加入少许盐调味,撒上些葱花,青菜瘦肉粥就好了。
白术自诩,如果不是当了大夫,他定会是个众多食客追捧的大厨。
十九醒来时已近酉时,天色渐暗,山里的夜晚总是来的更早些。
他难得没有做噩梦,睡了个好觉。
白术进屋便看到了有些迷糊的小影卫,许是刚睡醒的缘故。
“先,先生。”
先生手上端着碗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许久未进食的影卫,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看来小影卫是真的饿了,白术含笑拿起勺子
一抬手,十九恰好看到他不小心弄脏的衣袖。
“属下有罪..….”十九下意识的跪下请罪。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袖口沾了点污渍罢了,白术没想到影卫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属下逾矩,求先生赐罚...”
十九依旧俯身跪着,伤口因为大幅的动作裂开了,斑驳的血迹染红了里衣。
“十九,看着我。”白术用了些力气扶着影卫,让他抬头同自己对视。
“我不是你的主子,在我这你只是病人。一件衣服罢了还是我自己弄脏的,不是你的错,我更不可能因为这就罚你。”
白术心里已经把十九的前主子鞭尸了几百遍,都教了小影卫什么破规矩。
“对不起先生,属下知错...” 他知道的,先生和梁王不一样的,先生对他那么好。
可他总下意识的想起自己在王府的过往。
他拼命挣扎,滚烫的铁器还是落在了他的腰侧,留下了烙印,就因为伺候梁王用膳时弄脏了衣袖。
“十九很好,不用道歉,十九没错...”白术安抚着浑身发抖的影卫。
他不敢想象十九倒底经历怎样的磋磨,才会如此胆颤心惊。
“十九乖,让先生看下伤口。”白术慢慢揭下十九身上渗血的纱布。
重伤的病人,白术见过不少,但像十九这样受伤了也一声不吭的他近几年只见过一个。
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十九皮肤白皙衬得身上的伤痕明显了,新伤叠旧伤连成了一片。
十九看到了腰侧那道很深的伤口,那块肉是他自己动手剜掉的。
他咬紧了下唇,避免自己发出声响,手指无意识的抓住了先生的衣袖。
先生却轻轻抚着他的发顶,安慰他,“痛了可以和我说,不要总一个人忍着。”
“可不能再乱动了。”白术替十九重新包扎好伤口忍不住叮嘱道,“伤口倘若再裂开就得重新缝针了。”
又一旬过去,十九大部分时间都还是昏睡着。
知道影卫对环境敏感,白术也很少去打扰他。
十九醒来时就独自沉默地望着窗外,安静跟院外的枯树一样。
听到先生的脚步,他回过神来,恭敬地同先生问好。
他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但是先生每次都还是亲自喂他,不管是汤药还是每日的餐食。
先生真的很温柔。
先生离开后,十九没继续看着窗外了,反而盯着先生给的糖果发呆。
白术远远地看到了,他总觉得十九好像和着世间没有丝毫联系一样,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
十九不知为何,这几天他一睁眼却总能看到先生了。
查看医书研究药理的先生,提笔蘸墨练字的先生,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的先生。
今日醒来,先生正在炉子旁翻着木炭,看他醒了,笑眯眯地往他嘴里塞了片烤年糕。
这段时间天天被投喂,十九已经没有最开始时那样惶恐,只是轻声向先生道谢。
糯糯的年糕,带着稻米的清香。
原来他也可以不只有那漫长的黑夜。
——
昏暗潮湿的牢房,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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