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云泽篇(六)

神界历九亿四百七十五年。

魔之国第三市,艾黎伯爵的庄园里种满了野花,和精心培育的蔷薇不同,莱克尔斯总是随心所欲的刨开一个坑,种下他喜欢的植物,丝毫不理会那些七倒八歪的廉价花卉是否和艾黎伯爵的庄园匹配。

那些野花野草在庄园里横冲直撞,培育花草的老汉克气的吹胡子瞪眼。

就像初来乍到的莱克尔斯,他将第三市当成一个另类的森林,像野兽一样穿过大街小巷,奔跑在错落有致的房顶,打架是他的日常锻炼,他能一拳头打晕一个成年的大块头,他很少开口说话,和整个城市格格不入,但意外的是他很有金钱观念,他不会随手摘取别人的劳动成果,还懂得以物换物,对于给予他零花钱的艾黎伯爵格外尊重。

每天跟随伯爵大人为莱克尔斯处理烂摊子的太古身心疲惫,他找不出莱克尔斯任何一个优点,但艾黎伯爵却显得十分愉悦,有一天当太古问起,艾黎伯爵放下手里的红茶,沉默了许久,稚气的脸上露出感慨的笑容说:“我如今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了。”

莱克尔斯从窗户里爬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石榴。

太古气恼道:“不要爬窗户!我说过多少次了!”

莱克尔斯不理会他的唠叨,他跑向艾黎伯爵,将石榴递给他:“石榴。”

艾黎接过果子,笑眯眯道:“谢谢。”

莱克尔斯淡淡道:“给我剥。”

艾黎顿了顿,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这就给你剥开。”

太古叫嚷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莱克尔斯依旧不理会他,耐心的等待艾黎伯爵将石榴剥开,直至殷红色的果粒装满小碗。

他们分着吃完了一小碗石榴,太古也得到了一小勺。

太夸张的瞪大了眼睛:“好甜!你这小子哪里买来的石榴,我也去买两个。”

莱克尔斯指了指窗外的石榴树:“我种的。”

太古放眼看去,偌大的花园里横七竖八种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植物,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日常经过的小路上有一棵石榴树。

在莱克尔斯眼里,森林是万物变化无惧规则的地方。

过去的一百年里,莱克尔斯很少提及那位精灵的名字,他将花园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像是一个小小的森林,充满了奇趣的色彩。

除了从艾黎伯爵那里拿到零花钱,莱克尔斯还会去镇上打一些零工,换取花草的种子,亦或是新鲜出炉的核桃酥。

他的性格很恶劣,却完全不会撒谎,这在魔之国是十分稀有的品质。

他逐渐融入了这座城市,所有第三市的住民都熟识这个恶魔一般的家伙,他的拳头比铁硬,脾气比火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皇族的气质。

“马上就是卡文的生日了,他又要长大一岁,艾黎叔叔你有没有把我的日记寄给他?”

艾黎伯爵从莱克尔斯猩红的眼眸中看到了闪烁的光。

艾黎伯爵清楚地知道,莱克尔斯从来没有放弃他的梦想,他一直在为遥远的南方做准备。

太古砸了一下嘴:“寄了那么多信,一封也没有给你回。”

“当然,你的事情我一向放在第一位,不过在说你的事情之前,我有另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艾黎伯爵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黑色请柬,皇族专用的火漆印从中间被撕裂开,“很快就是魔王大人的寿辰,你和我都在邀请名单之上,上次之后你再没有见过他,希望这一次不要再发生上回的事件。”

“他的生日和我无关!”莱克尔斯逐渐暴躁起来。

艾黎伯爵轻声细语道:“魔之国只有第一市有渡轮海航,寿辰之后修德诺将出使精灵国,到时候你可以坐他的船去往精灵国,很快你就可以踏上冒险的旅程,记住我教你的,遇事要冷静沉着,不要着急下结论,好孩子,晚餐时间到了。”

多年前,在艾黎伯爵还没能熟练掌握天赋的时候,他曾以为命运可以被改变,直到后来,在经历了无数次探索与绝望之后,他终于相信,命运是历史的河,它终将朝着同一个终点涌去。

魔王寿辰前的那一天,他们踏上了第一市的土地,从火车下来之后,莱克尔斯将常年戴在手上的戒指取下,小心翼翼的放在衣服口袋的夹层里,搭上暗扣之后还似模似样的拍了拍口袋。

那枚价值不菲的红宝石戒指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依旧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很长时间里,太古都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像原始人一样生活的少年对待这枚戒指的时候,展露出了柔情与细腻的一面。

他们换乘马车,穿行在人流密集的街道里,莱克尔斯将脑袋探出窗户,他闻到海水咸湿的味道,他知道大海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

他攥紧拳头,想从窗户里跳出去,艾黎伯爵早有察觉,紧紧拽住他的衣摆。

莱克尔斯扭过头,用不满的眼神凝视着艾黎伯爵。

艾黎伯爵试图安抚他:“好孩子,你最好等到明天之后。”

“我已经等不及了。”

“那就让马车再行一段路,等靠近海岸线的时候,我会让你下车。”

莱克尔斯认为比起马车,他奔跑的速度更快。

他不懂察言观色,也不会屈从任何的人情世故,但他有一种天然趋善避恶的本能。

他温顺地坐在马车的地毯上,双手抱着膝盖,将脑袋埋进双臂间。

太古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你这个臭小子,这就不高兴了?”

莱克尔斯像是没有听见他的抱怨,他抬起头看向艾黎伯爵,嘴角挂着腼腆的笑,亮晶晶的双眸宛如那只红宝石戒指,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太古将剥开的橘子递给他,莱克尔斯接过橘子两口吃掉,又飞快地伸出手去。

太古双手没有停下,嘴里却忍不住嘲讽道:“精灵可不会给你剥橘子。”

莱克尔斯平静地说道:“卡文会给我剥橘子,他还会给我买草莓。”

太古失望于没有见到他的气急败坏。

莱克尔斯又说:“他剥的橘子比你的好吃。”

这一次轮到太古恼羞成怒:“我才不与傻瓜论长短。”

莱克尔斯又从太古手里接过一个橘子,像是闲话家常一般慢悠悠的说道:“你们和我一起去精灵国吧。”

“太荒唐了!伯爵大人可是一等贵族!”太古说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眼睛直勾勾的瞥向艾黎伯爵。

莱克尔斯理所当然的说:“等我去精灵国住下之后,搭一座大房子,然后你们都过来。”

太古心酸不已,这小孩这么笨,出远门是要吃苦头的。

太古叮嘱道:“出门在外要低调行事,不要惹是生非,你的树我会替你照顾,不会让老汉克有机可乘,你不用担心。”

“那不是我的树,那是大自然的树。”

“好吧。”太古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剥橘子。

“不吃橘子,海岸线到了。”莱克尔斯深吸一口空气,飞快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宽阔的海平面一览无边,轮船的汽笛声此起彼伏,那是他即将踏上的远方。

他站在马车旁等待了片刻,不见艾黎伯爵下车,于是他踏上车辕,隔着帘子说道:“艾黎叔叔,太古,我们走了。”

和他一同上路的还有坐在车辕上的雷恸。

“孩子们,路上小心。”艾黎伯爵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温柔平静,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他的孩子离开家门去集市上玩乐。

莱克尔斯得到回覆,于是头也不回的奔向前方。

马车继续前行,向着王宫的方向。

太古心情郁闷道:“精灵王的性格那么刁钻,不知道卡文殿下能不能包容莱克尔斯的坏毛病,又或许他已经不记得莱克尔斯了。”

艾黎伯爵拧着眉头故作困惑道:“嗯?我以为你很喜欢精灵。”

太古讪讪地笑道:“当然精灵也不是只有刁钻,偶尔也有亲切的时候。”

艾黎伯爵亲切的摸了摸太古的脑袋:“太古,那是莱克尔斯的人生,不用替他焦虑,他选择了最自由的生活方式,他正在创造可以回味一生的经历。”

太古沉默地低下了头。

“你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太古在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艾黎伯爵蛊惑了一般,深藏在心中的幻想脱口而出:“等莱克尔斯在精灵国安顿下来之后,我们一起搬去精灵国住。”

然后他突然清醒过来,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地笑:“我怎么和莱克尔斯一样,整天胡说八道。”

“为什么想去精灵国生活?”

太古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或许像莱克尔斯一样去冒险,但是我和他不同,我没有勇气去追逐未知的命运。”

“在某个瞬间,你会强烈的想要完成一个目标,在那个瞬间到来的时候,你会拥有改变命运的勇气,不需要刻意去追逐那个瞬间,但是你可以为即将到来的一切做好准备。”

太古深深陷入了沉寂之中。

码头上整齐划一的停靠着各种轮船,它们随着海浪轻摆,摇摇曳曳悠悠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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