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登仙

登仙台,原是仙盟用来激励弟子和宣布重大事件的场地。孟星阙将这里选作她登仙大会的所在,是很有点“衣锦还乡”的意思的。

现下被燕暮回一搅和,这华丽的高台倒像是特意给他准备的了。

只见他一身泼墨似的深衣,皮肤因多年不见天日而格外苍白,锋利的眉眼叫人不敢直视,眉间一道血痕更是昭示了他业已入魔的境况。

十年前的燕宸仙君,虽然寡言,却是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君子如兰的。而今容颜未改,周身气质已然大变。

似一柄失了鞘的利剑。

煞气逼人。

是以人群中虽不乏因为真相被揭露而对燕暮回心生怜悯之人,却不见有轻举妄动的。

“你又在耍什么把戏?”孟星阙站在登仙台的另一边,语气凉薄,手上却攥紧了长鞭望月。

登仙台上无端起了阵风,燕暮回散落的长发被吹得更显几分妖冶。

“想必如今各位也知道自己这十年吃的灵药都是什么了?”

伴随着他的话音,台上、山上、乃至整个世界里,所有曾经服用过燕暮回血肉的人都感到了锥心的痛苦。

天色遽变,云层倏忽聚集在琼山之巅,遮天蔽日。浓稠的黑云压得极低,有着侵吞一切的可怖威压。

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将身体里的“药性”榨取干净,凡是心存抵抗便会遭到反噬,轻的修为受损,重的筋骨尽熔。

那些他们曾经仰赖燕暮回的血肉才康复的伤痛、精进的修为,统统还给了燕暮回!

“你——”

有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便化作了一滩腥臭血水。不消片刻,琼山上下就只剩下了几百人。他们看了看彼此,眼中的骇然难以遮掩。

燕暮回的修为竟如此恐怖!

角落处的吕赢定定看着燕暮回,左手摸上自己腰腹之间的位置,神色难辨。远处,常年乖巧站在孟星阙身后的纪宁,也投来了一道复杂的目光。

他们的伤……没有回来。

“就算是一报还一报,你做什么不去寻那罪魁,反而来折磨我们这些被迫卷入的无辜者?!”

这话说出来,连吕赢都要绷不住笑了。

孟星阙一生自傲,于灵药上从未精心掩饰过什么。除了修为低下的小弟子外,各大门派的掌门多少都是察觉了什么的,不然也不会让唐门那么个偏远宗门轻而易举便查到了真相。

装聋作哑,无非是有利可图。

如今到了遭报应的时候,倒装上无辜了。

“他倒是想收拾我,”孟星阙抬步向燕暮回走去,“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因缘果报,讲究个先来后到。

若无孟星阙,则无燕暮回。纵然他有滔天的本事,阻拦孟星阙飞升也已经是极限了,无法更进一步。

是以千年轮回,孟星阙向来有恃无恐,也愈发相信她的大道。

未及燕暮回开口,孟星阙催动灵力,脚下高台忽然亮起青蓝色的法阵。幽幽的光辉化作数条锁链眨眼间从燕暮回的骨肉间穿过,尖端被血液灌溉,在暮色里泛出瘆人的水光。

纪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师尊的方向。他没有想到,师尊要他布置的一切,是为了制住大师兄……

难道师尊她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遭了吗?

抬眼看向对面那快被扎成刺猬的人,纪宁心里不忍,可脚下原地踏了几步,终是没能迈出去。

哗啦——

鲜血洒在青蓝的阵法上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当事人却没发出半点声音。纪承平第一次懂得了三师弟吕云仙口中“一言不发”的可怕。

他的大师兄,还能算人吗?

登仙台上的风没有停。

燕暮回身上的伤口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又因为锁链的存在而无法愈合。偏生孟星阙又在故意催动锁链动作折磨他,让燕暮回忍不住蹙了蹙眉。

“怎么,如今你不仅怕光,连反抗也不会了吗?”孟星阙冷冷地说。

身体因为锁链被拽得晃动了一下。

燕暮回低低地笑了一声:“师尊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罢了,我赶时间。”

“您不肯退让,只得我来行这一步了。”

抬起头,燕暮回黑沉如夜的眸子死死盯着孟星阙。顶着法阵加身的剧痛,他向前迈了一步。

数股精纯灵力绞成的锁链瞬间寸寸崩断!

“孟枢,你食我血肉、戮我全族,当真觉得自己无过无咎吗?”

沉静的声音洪钟般落下,凿进天下所有人的耳朵里。

燕暮回这一问并非多此一举,而是要全天下一起叩问孟星阙的道心。若她心中有一丝犹疑,就算给出答案也会修为尽散,沦为一介凡人。

“嗤,”孟星阙并不正眼看他,讥讽道,“这就是你想了这么久想出来的办法?那我现在就给你答案——”

“孤予你血肉,今当取之。”

“何罪之有?”

孟星阙的声音响彻大地,脸上没有半分悔意。

这样的答案早在燕暮回意料之中。

他的师尊从来没费心了解过他,只对着吕赢说有她年轻时的风范。

全然没有意识到,燕暮回的骨子里才是有种极为肖似她的东西。

狠辣,还有不留余地。

孟星阙操纵法阵,企图再次用锁链束缚住燕暮回。

可他早就不是任人宰割的孩子了。

黑沉似墨的云层隐隐滚出几道电光,似是将有雷劫降下。

“师尊说得义正词严,”燕暮回步步逼近,“那又为何不敢在一开始就昭告天下?”

“您是阴沟里的老鼠,也觉得别人见不得光?”

孟星阙冷漠的神情有了一丝裂缝,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手指微微颤动,她抬手扬鞭想要抽在燕暮回身上,却被对方一手抓住了长鞭,挣脱不得。

但很快,她就露出了一个恶毒的笑容。

“我听闻今日啄器塔的铃铛响个不停……暮儿,告诉师尊你是为了谁这么心痛?”

啪——

猛地一拽鞭尾,孟星阙被燕暮回掼在了地上,吐出一口血。她的形容狼狈至极,笑声却显出几分癫狂。

众人远远望着,很有些毛骨悚然。

燕暮回蹲下身,轻声道:“从前我觉得,杀人者该偿命,窃来的天机该还回去才算了结。但如今这天道和您一般,觉得‘人为贵,百类为轻’……”

“那我便不再信这天道了!”

数不清的轮回里,他杀过孟星阙,孟星阙也杀过他。燕暮回经历了无数种结局,却迟迟不得解脱。

“我要的您不肯还,如此苦耗千百回,我厌烦了。”

孟星阙趴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燕暮回,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朝暮不改,但岁渊不会再有燕子飞回来了。”

燕暮回凑在孟星阙耳边,低低地说了什么。

“暮儿也早不是你配叫的了。”

他缓缓起身,不再看地上狼狈的孟星阙。

“既然苍天无道,那么我即是道。”

平地一声惊雷,天边开始下起了雨。众人抬手一抹,才发现这雨水竟是血色的。细细感受下,竟有几人因为这血雨而在眨眼间提升修为到了渡劫水准,眼看着便能白日飞升!

琼山看不到的地方,此间世界的每一处,都有人受了燕暮回的恩德。

机缘落到谁头上,自然看的是燕暮回的心意。

“因果一场,我送你求仁得仁。”

雷电狂风中,血雨如注。

违逆天道的下场并不好受,遑论燕暮回还凭空擢升他人修为。上千人的飞升雷劫,统统砸在他一人身上。燕暮回脚下所站之地很快就成了一滩血池,混在血雨里难以分辨。

但就像他自己说的,天道也奈何不了他了。

骨肉在雷电劈下的焦糊味中再生、愈合,燕暮回黑沉的阴雨里,活像一座耸人的雕塑。众人很快便不敢看下去了,许是恐惧这样非人的场面,许是觉得将一个孤儿逼到这般境地实在是有些残忍……有些人的道心,也在这场血雨里摇摇欲坠。

唯有燕暮回腰间坠着的骨片,默默地见证着一切。

自打从那人口中知晓此间小世界因他执念郁结,难以正常运转后,他便没了顾忌。

左右都是要飞升,不如趁着他还有操控权,选几个顺眼的。

一片血水里,孟星阙狼狈地坐在地上,看着这个孩子第一次有了接近慌乱的情绪。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才不相信,燕暮回会愿意送她登仙。

这造孽的轮回自何处始?

不就是因为昔日她窃天机,临飞升,而醒悟过来的燕暮回不肯放过她这个罪魁祸首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

这样一场浩浩荡荡的飞升中,她也不过是千分之一罢了。

孟星阙站在血幕里,脸色难看。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燕暮回的诛心。

孟星阙一生骄傲,向来看不起别人。而今却要和这些她眼中的蠢人、庸才一起飞升,不啻于岁渊那些杂碎对她的冒犯。

她真该在当初就杀了他!

“您不会杀我的,”燕暮回平静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您也早杀不了我了。”

·

“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房间内红光急闪,医疗舱“嘭”地一声打开。

躺在里面的少年猛地坐直身体,像是刚从水里上来快要被溺死的人,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拼了命地呼吸着空气。纵然警报机制能保证任务过程中的绝对安全,痛感却是不能避免的,何况他还一度将各种感知调到了与真人无异。

相当于是真真切切死了一回。

濡湿的头发贴在脸上,衬得他本就稍显稚嫩的容貌更有几分无辜和可怜。

脱掉身上金线刺绣的白色校服,他大口地喝着水,慢慢平复着激荡的心跳。

意料之中,他没能死在小世界里。

有点失望。

神国医疗舱的源代码在监测到生命体征不稳的时候,就会强制脱出任务。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真地进入到小世界,只不过是意识被投放进去了而已。

“神国子民皆为真神眷属。”

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的神谕,没成想落在自己身上竟然不是一句空话。

警报声渐渐弱下去,墙上不符合星际时代风格的机械钟表咔哒咔哒地转着秒针。

已经是午夜了,天边却隐隐透射出亮白色的光晕。

大概是小世界里又有人飞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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