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在秘境中对他的那句答谢说得真诚却又疏离,在祁颜看来,她此前所做和所说的一切更像是为了还他人情,像是在刻意避免与他沾染因果。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并没有错,离开秘境回到小华山后,瑾瑜虽然嘴上说着欢迎他久居小华山,但实际上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与他保持距离。
反倒是婴垣的态度与从前相比大不一样。如今她总会主动来寻他,或要他陪自己修习功法,或死缠烂打让他带自己去小华山外逛一逛。更多的时候,她会在他酿酒时蹲在一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时光匆匆,算来他已在小华山待了半年有余,又一年初春将至,小华山中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
自从来到这里,他们便没有去过古水镇,也再没有喝过镇中那名为公主酿的桃花酒。今年春天,他想试一试能否亲自酿出那样好喝的桃花酒来。
这一日婴垣如往常那般看着祁颜酿酒,歪着脑袋盯了半晌,她忽而没头没脑地问了祁颜一句:“你不会离开小华山的吧?”
祁颜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一下,随后他转首注视着婴垣,同她道:“过了今年春天,等桃花谢的时候,我便准备回公主冢了。”
他并不打算瞒她。说起来,他之所以会来到小华山,原本就是不忍婴垣独自寻亲,因此才将她一路护送至此。如今她已在小华山待了大半年,想必早已熟悉环境,也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更何况,此处的主人似乎并不太欢迎他。
想到瑾瑜,他不由苦笑了一下。
便连他自己也很难分辨得清,他对瑾瑜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他也不知那一日在小华山外初遇瑾瑜,见到她独自在半空中结阵保护山中生灵时,那一瞬间的心悸到底是因为什么。
也许是对这女子大义之举的钦佩吧,但似乎又不止如此。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此间纷杂心绪,因此当婴垣追问他为何初次相见就奋不顾身替姐姐挡下蛟龙攻击时,他也只好回以沉默。
他已在小华山中思索了大半年,可惜这大半年都没思索出什么结果来,反而心中翻涌的情绪一日胜过一日。心绪如此杂乱,其实对修行十分有碍。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等过了今年春天,便离开小华山,回到他的来时之地吧。
他在酿酒时做下了这个决定,可婴垣却怎么也无法接受他的这个决定。
她先是恼怒地质问祁颜为何要离开,然后软磨硬泡想要他留下来,最后发现祁颜似乎是铁了心要走,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也无法挽留住他,于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想法,询问他着急要走是否因为一直躲着他的姐姐。在祁颜第无数次摇头之后,她赌气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任谁敲门也不肯见。
她这一关就将自己关到了夏至,小华山中的桃花早已谢了,林间的星草则在摇曳着生长。
祁颜在一日夜里启出两坛桃花酒,拎着酒往桃林最深处的星草园中去。
到了夏日,瑾瑜每夜都会出来给星草浇水。这种草的生长方式如它的名字一般特别,唯有在星光辉映下,才能吸收水分获得能量。
行至星草园里,祁颜停下了步伐。
果如他所料,瑾瑜正在园中浇水。
她自然察觉到了祁颜的到来,不过今夜她并没有像往常一般见到他就躲开,反而主动朝他打声招呼,然后问了一句:“你打算离开了么?”
她看得出来,他这是来同她道别的。
祁颜压抑住心中的情绪,脸上扬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他拎着酒走到瑾瑜身旁,分了一坛给她,然后席地而坐,仰着头一口气喝了半坛酒。
“这是从前我与婴垣最喜欢喝的酒,你也尝尝。”这酒并不算烈,可是今夜喝着,每一口都好像刀子般划过他的喉咙。顿了一顿,他道:“便当作是我这段时间留居小华山的谢礼吧。”
瑾瑜转过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浇完最后一瓢水后,捡起地上的酒坛走过来,在他的身边坐下。
启开酒坛,她垂下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好香。”
祁颜笑了笑,没有说话。然后两人便开始沉默地对月饮酒。
今晚的月色甚美,星草在月光与星光的照耀下,也散发着盈盈光辉。星星点点的光芒扫过祁颜的发梢,掠过瑾瑜的衣衫,飞舞着环绕在他们的身侧。
像是银河落于九天,缓缓流淌到了他们身边。
祁颜喝完最后一口酒,拍了拍肩上的寒霜,望着月色吐了口气:“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他起身离开,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瞧着有说不出的萧瑟之意。瑾瑜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纠结片刻,鬼使神差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祁颜蓦地停下步伐,继续听她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风从身后吹来瑾瑜的声音,“我在第一眼看见你时,也觉得十分熟悉,好像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后来在秘境之中,我曾尝试一窥你我前世。”
听到这里,祁颜猛地回过头来望着瑾瑜。他的眼尾微微发红,衬得他那双好看的眼更像是在朦胧夜色中盛开的一尾桃花。
瑾瑜似是有些不忍直视他的双眼,微微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很确信那日在小华山外是我们的初次见面,那么这股莫名的熟悉感只有可能来自前世。只要进入到时空境中的人,我都有方法窥见其前世记忆,当然,只能凭借运气看见一些不连续的片段。”
“不过那也足够了,我看见在三世之前,我们曾经有过交集。”
“三世之前?”祁颜扬了扬眉,他仍旧在笑,只是此刻那笑容里有掩不住的苦涩,“既然如此,你为何要一直躲着我?你可知我这段时日里,总担心靠近你是在打扰你,总害怕同你倾诉那莫名的熟悉感,又会令你感到唐突。何谓左右为难、进退难安,我今日才算是体会到了。”
瑾瑜依然没有看他,将头偏向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面色一如既往平静,可是双手紧紧攥着裙角,因太过用力,骨节已没有一点血色。
过了许久,她才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其实也没有很深的交集,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萍水相逢……那你为何不看我。”祁颜一边摇首,一边靠近瑾瑜,注视了她半晌,缓缓蹲下身,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你看着我,然后告诉我,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如今他总算明了,为何初见婴垣时,他会产生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而这种熟悉感会在见到她的孪生姐姐时变得愈发强烈。
原来是因为他们早就有过交集。
可是,她告诉他,即便有过交集,也只是萍水相逢。
他不肯相信。
瑾瑜终于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半晌,始终平静的眼眸中翻涌着一些隐忍的情绪。
前世今生,宿命羁绊,她心中的确有一些情绪正纠缠着涌起,但并非不能克制。
过了许久,她一字一句道:“无论前世你我有何交集,那终归只是前世之事。其实你非要知晓也无妨,我可以告诉你。在那一世,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为了报恩,曾经守护你的本体百年,而在此期间你应当是无知无觉的。你我之间曾有的交集不过如是,白驹过隙,光阴荏苒,为何不将目光放在眼前?”
祁颜怔了怔,“什么眼前?”
“婴垣。”瑾瑜语气坚定:“你难道感觉不到她心悦你?你与她难道不是关系亲厚?”
“瑾瑜,我与她关系再亲厚,也非男女之情。”这是祁颜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瑾瑜二字脱口而出时,他们都愣了一下。
他的手仍旧轻抚着她的脸庞,此刻他感到掌心滚烫,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他们即将眩晕在彼此的注视中时,祁颜突然笑了一声,他再次唤了她的名字:“瑾瑜,这便是你一直以来躲着我的原因?”
瑾瑜有些怔然地望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是不是方才的酒意醉人,抑或是今晚的月色醉人,她感到大脑一片空白。
此刻望着祁颜,她的脑海中翻来覆去竟只有一个想法。
他可真好看呀。比星草好看,比桃花好看,比月色还好看。
两相对视,静默无言,可此时的沉默好似携着两人跨过了某道天堑。
瑾瑜的目光中少了一些疏离,此刻她认真地注视着他,好像正在细细描摹他的面容。这让祁颜感到惊喜,这几月以来郁结于心的情绪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之地。
“瑾瑜,我……”他刚一开口,忽听到山外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地动山摇,就连瑾瑜布下的守护禁制都裂开了一条缝隙。
有强敌来袭。
这一声巨响将瑾瑜拉回现实,她将自己从前世今生的记忆中抽离出来,不再看祁颜,转身便朝山外飞去。
却不曾想方才的那一声巨响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轰响之声。
山脚闪烁起一道强光,在那刺目的光亮中,瑾瑜看见了婴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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