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正在轻柔地鼓动着,像是脉搏,像是呼吸,一张一弛,悠长安谧。
他微微笑着,想要往下沉,但滑动手脚,徒然引起了一串气泡,身体却是不动。
怎么回事?
他低头,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双脚,然后,心神俱震——那哪里是一双脚呢?腐烂的随波荡漾的皮,红中带黄的筋肉,露出了下面惨白的骨头。
他呛了一口水,胸口一阵刺痛,他想去摸自己的腿,但伸出的不是他所熟悉的手,而是——全然的白骨。
闻硕被惊醒了,他粗喘着气,精神未定。他想去看自己的身体,奈何,正躺着的他,只能看着天花板。不,这也不是天花板。正上方黑魆魆的,许多深海的游鱼摆动着尾巴,荡漾的水纹,这是在……深海?
海底没有阳光,鱼类便自己发光,这条鱼的脑袋,那条鱼的尾巴,还有好几条鮟鱇鱼打着灯笼,留下一道道光斑,星星点点的。
闻硕眨了眨眼,深呼吸几次,才确认了这并非梦境。他这是被人送到海底房来了?这么大方?他又艰难地移动头部,右边,几米高的大门,镶嵌着的,却是一些诡异的、形状扭曲的花纹,看了不过片刻,闻硕便难受地将视线移开了。左边,是玻璃一般的墙壁,和头顶一样,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海底世界。
发着荧光的鱼,穿梭在同样散发着微光的海草之中。海底……有海草的吗?再远处,随波飘扬的,看着像是珊瑚丛,但,那不也是生长在浅海的东西吗?
闻硕感到新奇极了,他想移过去,好好看个究竟。骨缝里那种刺痛已经没了,也许……他试着撑起身体,拼尽全力,竟真的起来了一些。
已经开始冒汗的闻硕还来不及庆幸,手一颤,却是身子一歪,再次倒了下去。床垫很是柔软,床单也是用了极上等的材料,所以此刻它们毫不留情地捂住了闻硕砸下来的脸,不留一点缝隙。
闻硕像是一条毛毛虫开始挣扎。不过床单没被他蹂躏多久,他的四肢便被柔软的东西缠上,下一刻,他整个人都离开了床面。
闻硕愣了一瞬,他看向左臂,缠着他的,是漆黑的雾色的东西,一眼看去,像是半透明的果冻。而果冻的源头……他被翻了个身,小心地送到了那源头之中。
显然,此刻抱着闻硕的绝对不会是人。哪有人是由黑雾组成的?再看他的周围,蠕动缠绕的,像极了触手。但说是章鱼却又不合适,众所周知,章鱼只有八足,但此人周围环绕着的,虽说是烟雾,但也是极为庞大的数量了。有一瞬间,闻硕都要以为,这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对方的触手,但下一刻,那幻象又消失不见了。
“你醒了。”对方的声音醇厚,像是海浪一样。
闻硕愣愣地看着对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然后,眼泪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那泪很是无声无息,连闻硕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哭了。
但是来者慌了,他将闻硕抱得更紧:“怎么哭了?别哭。”
“哭?”闻硕呆愣地重复,随后,他感受到了脸上的湿意,“我哭了?那个,不是,我……”闻硕只觉得自己丢脸极了,怎么莫名其妙地哭了呢?
来者身后那些触手的黑影狂乱地蠕动起来:“别哭,你别哭。”他小心地擦拭闻硕脸上的泪。
“也许是药,对,我被打了药,我没哭。”闻硕说着,眼泪却是止不住,任凭来者如何擦拭,依旧不断往外奔涌着。
“我没哭,我……”忽而,一股迟来的悲恸涌上了心头。不应该的,为着这二十几年来孤独的生活,为着这几天所受的委屈,至于吗?不至于啊。但那股悲痛冲击了他,冲散了他的理智,将深埋在梦中,他自己都不曾明白的痛苦与绝望刺入了他的心头。
后来的事,再不是闻硕所能自控的了。一个破碎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没了理智,仿佛哭泣变成了他唯一能有的反应。他在来者怀中不断地轻声啜泣,任凭对方怎么哄都哄不好。他的身体本就动不了,哭到后面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唯为脆弱。
对方呢?所站之处,墙壁也好,地板也罢,布满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痕,他花了极大的力气不让自己破坏身边的一切,只是小心地、谨慎地劝慰着。
“别哭了,哭坏了怎么办?”但是怎么办呢?怀中人一直在哭泣,连鼻头都哭红了,嗓子听着也沙哑起来,就像是想把多年来所受的委屈发泄出来。这一切,让他疯狂。
海底世界卷起了无数巨大的旋涡,海龙卷一样,几乎要通到海面去。而海底好不容易升起的辉煌宫殿,在被撕开的地下裂口中,重新下沉了十多米。
一切的源头却是小心地将闻硕抱在胸前,一会儿亲吻他的面颊,一会儿让他听自己的心跳,一会儿将对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希望对方好受些。
“别哭了,不难受了,我在这里。”他笨拙地安慰,只恨自己笨嘴拙舌,更恨不得让对方直接挖出自己的心来才好,“我把我的心给你看,好不好?只要你不哭了。”
闻硕明明已没了理智,听到这句话,竟还能下意识地摇头。这便更急坏了来者:“那不哭了,好不好?不要哭。”翻来覆去,他怨恨起只会说这几句话的自己来。
“都是我的错,原谅我。”他亲吻上怀中人的脸,又去啄了啄对方的唇,终于,对方的喘气声小了一些。
他更珍而重之地亲吻,像是雄鸟劝慰受了伤的伴侣,小心翼翼的,爱如珍宝的,只希望对方能露出一个笑来。
他的亲吻终于起了效,慢慢地,闻硕终于冷静了下去,只是对方闭着眼,到后面已是意识昏沉了。来者小心地抱着,将触手在自己身上搭建了一个柔软的窝,就怕对方觉得不舒服。
看着怀中闻硕哭红了的眼角,他松了口气,但身后的触手,却忽然缠上了他的脖子,死命地勒紧。空气中,传来了不应该有的血腥味。这世上,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伤到他?
身前的触手小心地托着闻硕,柔软安静如同羽毛;身后触手却是愤怒地晃动,像是想把他的脖子都拧断。他没有阻止,默认了这一暴行。只是,随着闻硕不安地动了动,霎时间,触手闪电一般退了开去。
他小心地低头,见闻硕并没有醒来,小心地舒了一口气。
海底的宫殿震颤着,游鱼受惊地四处逃散,植物更是没了生命力一般趴伏在地,而宫殿的主人,淡漠地看了一眼殿外,那通天的海龙卷便倏忽间消散了。至于海面上早已涌起的滔天巨浪,那就不是他在乎的了。
他不在乎,有人却是在乎的。不属于人类世界的生物们,在那一次拍卖会后,已经蠢蠢欲动起来。觊觎的,恐惧的,冷漠的,应有尽有。甚至于那个被带走的拍品,都有人花力气去查了一下,但发现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之后,便不了了之了。
而原本的拍卖会所在地,其主人却是愁眉不展了许多日。
“听说有海啸,莫名其妙出现的。”
“是。”
“能确定位置吗?”
“暂时不能确定,不过,很多人都在找。”
“呵,真是不怕死。”
“……不想笑的时候,是可以不笑的,大哥。”
一瞬间的静默后,有人叹了口气:“就像小凡你说的,的确一点都不好笑啊。”
装饰简单的房间内,两个极为相似之人面对面坐着。小麦色的皮肤,耳朵却非人耳,是狼独有的模样。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若是再戴上面具,不正是当初拍卖会与狮子竞价的买主吗?
“没关系的,大哥,就算真的是深海之主,我们现在还好好地活着,不是吗?按照对方往常的个性,如果真的惹到了他……”
说的话被制止了:“不要妄议,他听得见。”
“是,我知道了。”
“只希望,那位是真的原谅我们礼数不周吧。只可惜了,小凡你想要的拍品被那位带走了。”
“……嗯。”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难得你都愿意为了他来我这里。”
“……陌生人。”
“陌生人啊……你说,如果他成为了深海之主的宠物,如果,他想要报仇……”
“大哥!”一声断喝,让拍卖场的主人愣了愣,“那药,不是我们打的。而且他,他不是那样的人……”这人说着,拳头却紧握起来,“说不定,他正等着人去救……不,没什么。”他甩了甩头:“我先在你这里待几天,有事随时叫我。”
“好吧,你不眠不休了几天,也该累了。”
点点头,年轻那位走了出去。
昏暗的甬道,刺眼的灯光,他走得极为恍惚。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天那人苍白了脸,无助地坐在舞台上的模样。
他想呼救吗?他害怕吗?他……痛吗?“柔骨美人”,那是……
一阵手机铃声,忽而打断了此人的思绪,他取出手机,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赵辰阳”三字。他皱眉,想要挂断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按下了接听。
“喂?”
“非凡,”电话那头,是熟悉的爽朗声音,“你怎么了?好几天不打我电话。”
孟非凡眉头紧皱:“赵辰阳。”
对面的喜悦化为了一瞬的沉默:“……非凡,你怎么了?”
“你是怎么找上我大哥的?那个‘柔骨美人’是你弄出来的?你……”
孟非凡话没说完,便被对方打断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极有韵律的声调:“孟非凡,你是爱我的。”
“你……”
“孟非凡,你是爱我的。”
孟非凡沉默了,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蒙。而当赵辰阳第三次说出“你是爱我的”后,他整整愣住了十多秒,再然后,便是微笑关心的话语了:“怎么了,小辰,你在担心我吗?”
对面赵辰阳的语气,重新变得开朗起来:“嗯,我当然在担心你啊。你这家伙,肯定没有好好睡觉吧?我今天来找你,怎么样?”
“好,你过来吧,就在我大哥这里。”
一番电话粥后,孟非凡挂断了电话。他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后知后觉地想,方才,他似乎是在生气。
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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