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假装不知道姐姐在利用自己的伤转移话题,又把手里的花往前递了递,说:“呛到了一时没注意,这花阿姊还要么?”
郁宁心底羞愧,摇头道:“另一只手也伸出来。”
郁安乖乖照做。
少年两只手的指尖都不同程度见了血,隐隐看见有木刺扎进皮肤。
郁宁顾不上再想其他,心疼道:“傻不傻?伤得这样深也不知道说。”
她牵着郁安的手腕进了房间,强拉人的时候力道都很轻,只是皱着眉头不太开心。
郁安微微一笑任她牵着,行走时另一只握花的手垂下,那朵深色的杜鹃就落在地板上。
然后被小公子的鞋底无情碾过。
一进屋,郁安就被安置在小凳上坐着,看着郁宁取出银针在点燃的蜡烛上一烫,然后小步来到身为前又牵起他的手。
从头到尾都小心地避开了伤处。
她轻声哄道:“忍一忍,我替你挑出刺条。”
郁安笑着点头。
银针刺进指尖,才肌肤外层游离,很快将深处的木刺挑出。
两双手的工作大差不差,郁宁却做得格外认真,对每根手指都珍视至极。
看着她神色专注,郁安不经意般问道:“是尚书府的人送阿姊回来的?”
挑针的动作一停,郁宁“嗯”了一声算作答复,然后继续活动银针。
郁安又问:“萧姐姐好些了吗?”
这个问题好回答得多,郁宁捏着郁安的指尖开口道:“日日吃着药,如今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那就好。”郁安弯起眼睛,“阿姊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很漂亮。”
话题跳转得太快,郁宁刚好挑完木刺,便抬起眼睛看向他,“嗯,闲暇时的观赏罢了。安儿若是喜欢,可以派人移几株过去。”
郁安笑容加深:“不用麻烦,我时长来这边看也是一样的。只是……”
郁宁放开他的手,收捡着针线准备起身:“只是什么?”
“只是阿姊院中并没有栽种杜鹃,”郁安看着女子总是情绪安宁的眼睛,笑容消失了,“那么阿姊头上的杜鹃落花是从何而来?”
说是落花已经是委婉,那朵娇艳的杜鹃分明是别在郁宁乌黑的发间,与旁边那几根发簪颜色相近,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郁宁身体僵住,半晌不言语。
于是郁安猜测道:“是不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奇人?还是尚书府送你回来的人?或者,他们其实是同一个?”
弟弟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看破了一切,郁宁眼神沉寂下去,红唇微动,却并没有说出“是语蓉送与我的”这类自己听来都可笑的理由。
送花已是越界,而别花发间就更加暧昧了。
郁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出私相授受这类出格之举,还被最亲近的人抓个正着。
从前所受的诗礼鞭挞着生出悔意的心脏,郁宁避开郁安的目光,原本红润的面色逐渐变得惨白。
“是他。”这两个字卸尽了所有力气。
在郁宁彻底陷入无尽的悔恨羞愧之前,郁安在温声呼唤她:“阿姊。”
郁宁沉默地看向郁安,却惊奇地没从对方脸上看见一点责备和失望。
没有恨铁不成钢也没有嘲笑,依旧天真的小公子用柔软的手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眼中闪着微光说:“阿姊别怕。”
“别再多想,别被困住。不管是诗书礼教还是那个人,你都不用管。你只是你,不是谁的附属,无须在意旁人或者圣人。”
“不要怕,我会帮你的。杜鹃花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这些都不会被外人知道。”
“告诉我他是谁好吗?把一切都告诉我。”
郁宁被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得失了神,点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事情的起点在洗尘宴。
郁宁与萧语蓉在御园赏花归去时,萧语蓉贴身手帕掉落急得要哭。为了好友身体考虑,郁宁让对方等在凉亭,独自返回找东西。
手帕落在了一个容貌俊美的登徒子手里。对方出言不逊调侃郁宁,被郁宁堵得哑口无言,便笑吟吟地把东西还给她。
折转时,郁宁被路边杂草绊倒就要摔伤,那登徒子不知从何而来,竟身手矫健地救下了她。
虽化解了风波,但郁宁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近接触,一半是气一半是羞,自然心绪难平。
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但郁宁去尚书府探望萧语蓉时再次见到了那人。对方居然是萧语蓉的表哥,且这次相见表现得与宫中的轻浮不同,虽还是能说会道,但沉稳了许多,倒是个奇人。
两人在萧语蓉面前说开,才发现一切都是误会。萧语蓉解释说表哥只是爱招惹人的性格但本质不坏。
细细相处下来,郁宁也发现对方人品尚可,虽不懂诗书但却广游山川见识颇广。
在探病期间一来二去的相处后,两人暗生情愫。郁宁虽觉私下相处不妥,但在那人直白热烈的挑明心意后也颇受感动,遂就这样时不时相见,互诉心声。
在说完一切后,郁宁揣摩着弟弟的神色,又低声道:“玮郎是个好人,别为难他。”
将“萧玮舟”这个名字记在心底,郁安冷笑道:“好人就不会做让阿姊为难的事。”
若是真心爱慕,又怎会把心爱之人留在暗处?遮遮掩掩的私情是这个时代公认的不合礼数,流言蜚语何其可怖。
扣留手帕、送花别发、送人回府,做些事的时候那个人到底想的是为郁宁好,还是在坏心思的逗弄她?
要真是能让郁宁一生顺遂的好人,这跳动着涨到70%的异变值作何解释?
萧玮舟的所作所为无益于那永远在阳光下最为特别的命运,最终会毁了郁宁。
而当下郁宁对潜藏的危险还无知无觉,抬起那张温婉标志的脸在辩白:“他并非你想的那样。”
郁安不反驳她的话,只说:“我会去查清这个人。在此之前,希望阿姊别再和他见面。”
郁宁最终妥协于弟弟少有的强硬态度,美丽的眼睛黯淡下来:“好。”
从郁宁院子回到自己的阁楼,郁安撤下随从,把房门猛然关上。
虽然一直对郁宁已经写好的完美命运持保留意见,但就郁宁的天定姻缘方面而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萧玮舟显然更可恨。
不明不白就想抱得美人归?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好事?
在不算长的相处里,郁安对郁宁印象很好,加上原身记忆的影响,此番也不免真的有些动怒。
冷静过一段时间后,他重新打开门,立即吩咐人动用各方手段,不遗余力清查这人的来头和本性等等。
到底是远古的年代,信息资源的收集力度有限,效率更是低下。
动用了身份的优势,郁安在好几日之后才收到了清查的结果。
萧玮舟,来自江南一带出了名的富绅家族,祖上出过科考状元,和当今尚书同属一家,又是受宠萧嫔的表亲。
家大业大有权有势,不过如此。
打着来长见识的名号,萧玮舟入京两月有余,常住萧府,闲暇时则在勾栏瓦舍流连,看履历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公子。
郁安遣退了交差完的人,慢慢在脑海里理清思绪。
已知的信息有限,若是纸上得来难辨真假,还需要真正见一见本人才行。
郁宁也很快得知郁安查出了结果,只安静地等待弟弟前来找自己。
郁安果然来了。
不能以门户不登对为理由,少年硬邦邦地抓住一个细节不放:“这人不洁身自好,常年留恋烟花巷柳。阿姊你不要喜欢他。”
郁宁被他时而成熟时而幼稚的举止弄得哭笑不得。
她又看了一遍纸上记录的信息,解释说:“并非狎妓,只是为了听曲。”
郁安咬牙反驳:“他说听曲就是听曲?这些男子惯会骗人,阿姊不要被轻易迷惑。”
“安儿不也是男子么?”郁宁笑了起来,“怎么也把自己说进去了?”
少年一噎,一时找不到话说,脸都气红了。
郁宁掩着唇笑得更加开心。
自觉丢脸,他别过脸不再看郁宁弯成月牙的眼睛,“我不管,阿姊不要去见他。我不许你见他。”
以理服人行不通,要拦住外柔内刚的郁宁,只能暂时依靠撒泼打滚了。
红着脸的少年忽然站起来,蒲公英一样飞进自家姐姐的怀抱。
到底男女有别,郁安刻意留了一层缝隙,没有真正接触到郁宁的身体,只虚虚地抱住对方。
“我不喜欢他!阿姊不要和他见面,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嘛……”
轻轻摇晃着姐姐的肩膀,少年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在意。
没料到他会一本正经的撒娇,郁宁没忍住笑出了声。
拍拍弟弟的背,她柔声劝哄道:“安儿乖,不能没有理由的厌恶他人。”
这话只是在教导弟弟,没有答应。
此计不通。
于是郁安不再演戏,缓缓低语道:“一定要是他么?”
“什么?”郁宁一时没听清。
郁安从郁宁怀里直起身,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是问,阿姊一定要和他一起吗?”
很久以后,郁宁扶额: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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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月照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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