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月照沟渠

郁宁靠在水缸边,眼前一阵发黑。

吸了太多浓烟,她气力散尽,连左踝的痛楚都无暇顾及,自然也没去注意那两位男子的打斗场景。

她早已经知晓结果。

风声嘈杂,刀剑声停住,传来几声骨头错位的轻响。

“郁姑娘。”是邝橼舒缓如风的声音。

郁宁抬了抬眼,果然瞧见对方正面不改色地将萧玮舟反扣在地。

紫袍落地,染上燃灰。萧玮舟被按着半跪在地,长剑打落一遍。

他回过头发狠地盯着邝橼,怒吼道:“世子阁下夺人妻子,这便是君子所为吗?郁宁是我的!她要跟我走!!”

满面烟尘,血丝暴出,目眦欲裂,再不复风流公子的形象。

这又是郁宁从未见过的一面。

她莫名疲惫,缓了会力气,然后撑着水缸粗粝的边缘站起身。

邝橼手下用力,将萧玮舟又往地上按几分,在对方的惨叫声里神色淡淡道:“萧郎君未经允许便夸大事情,未免太过自负。”

他回首,看见郁宁一瘸一拐地靠近,不由目露担忧。

郁宁对邝橼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来到萧玮舟面前,哑着嗓子唤出一声:“玮郎。”

萧玮舟挣扎的力度加大了,从地上勉强抬头望向郁宁,杏裙女子所立背光,瞧不出表情,

他便凭着自己的心意,慌张解释道:“宁儿!宁儿你跟我走,我所做一切都是出自真心,你相信我……”

郁宁忽然打断他:“那么,你愿为我抛掷花楼遣散妻妾么?”

“我!——”

萧玮舟犹豫了。

郁宁不语,垂眸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在头脑又一次发昏前,揭下了自己不再光洁的面纱。

邝橼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一闪,急忙像是躲避日光一般匆匆移眼。

只听郁宁沉静地问萧玮舟:“玮郎喜欢的,是我的脸吗?”

萧玮舟急忙开口:“不,并非如此!”

郁宁却微微笑着,自顾自道:“有人与我说,你楼中那些姑娘是你走南闯北娶到的妻子,自愿随你入京在楼中卖艺。那些姑娘身世各异,我也见了,也知她们千姿百态。不过这其中似乎缺了高官之女名门闺秀模样的……”

听着自己从前最爱的轻声细语,萧玮舟背后发寒。

饶是方才被反扣着跪在地上,他心中也没有一刻害怕,更多的是不服。

此刻他终于看清微光里郁宁深邃的眼眸,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你的心悦与喜欢,是不是也对其他女子说过呢?”郁宁认真地问,“你并非忠我一人是么?既然不是非我不可,那为何又要苦苦纠缠?这是我心中一直不解之处。”

在烟里说了太多话,她掩面咳了几声,引得邝橼眉目微动欲劝未劝。

郁宁没分神注意他,兀自道:“但方才我突然想通了。因为缺我一个,你的花楼缺我一个。因为我的身世,还有我的脸,是不是?”

隐秘的心思被道破,萧玮舟挣扎着要脱离邝橼的钳制,这次却出乎意料地成功了。

邝橼对郁宁的话一知半解,却也能凭着这些琐碎的信息拼凑出大致的事实。

松开萧玮舟并不意味着要放过他,只是因为邝橼心中的轻视完全转变成了另一种情感。

无人可见,那双温润的眼眸中短暂升起了阴郁黑云。

一得自由,萧玮舟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慌张地要拉郁宁的手,“宁儿,不是的,并非是这样。你误会了,且听我说!”

当面质问完毕心中的重担卸去,疑云全消后,郁宁头脑发昏,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见萧玮舟贴过来,她慢慢后退一步,身形一晃被另一人紧紧搀扶住。

她迷茫地侧过脸,看见了面容冷凝的邝橼,动动唇瓣想说什么,却终是意识一沉昏了过去。

邝橼扶着郁宁退开几分,足间一踢,挑起地上的剑指向萧玮舟,“萧郎君,请自重。”

声音恍若一月夹雪的冷风。

亲身的佩剑被反指向自己,萧玮舟前进步伐生生顿住,目光死死盯住邝橼怀里的郁宁,“放开她——”

邝橼换了个姿势,虚虚扶着郁宁的腰身,让她更舒服的靠在自己怀中。

他抬眸时,表情恢复成一片冷硬:“郁姑娘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何必自欺欺人?还是说,你要凭一个逃兵的身份,接着祸害旁人?”

没错,逃兵。

同萧玮舟交手的过程中,邝橼躲过阵阵致命刀光,将对方的剑击落在地之前曾短暂地使了使那兵器。

邝橼将冷剑把控得很好,反刺向萧玮舟时用了轻手,只划破他背侧的衣衫,让一道不甚寻常的烙印透过缺口显现出来。

是从军受罚的印记。

邝橼对萧玮舟的身份略知一二,知晓对方是富绅之子乐于云游,却不知这人为何会与官军有牵扯。

但稍稍思考后,他得出答案——既然喜好云游总爱轻装出行,这位浪荡子想来不屑显露家世,这样一来被作为壮丁抓去从军也不足为奇。而对方过惯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不能适应军中生活,恐怕总盘算着逃出军营。

没有深谋远虑,只靠一次尝试是不能成功的,所以才被长军官留下这道罚印。

但无论如何,萧玮舟最终还是逃离了军营,所以才能如此气定神闲地混在京中贵族中,又趾高气昂地勾搭良家女子。

心底埋藏的秘密被面前的男女一前一后彻底揭开,萧玮舟表面再如何硬气,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将警告说得色令内荏,却在邝橼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慢慢泄了气。

最终,他只好卸去惊怒,低声下气请求邝橼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又咬牙同意了邝橼让他不再纠缠郁宁的要求,这才灰头土脸地离去。

事情解决,邝橼已经将失去意识的郁宁背上肩头,小心勾住对方腿弯,又保持着分寸不去碰其他地方。

这半盏茶的功夫,大火已经逼近周遭的丛林,眼看要燎到面前。

黑烟弥散,几乎遮挡了视线。

邝橼稳稳背着郁宁,凭着记忆快步前进,一路往山庄大门直行。

背上的人呼吸越浅,他步伐就越急,最后竟然不顾一切地小跑起来。

邝橼甚至懊恼自己和那萧姓懦夫拖延太久,让自己放在心尖的金枝玉叶多受了苦楚。

可祸患不除终究后患无穷,他不后悔自己参与这件事,只后悔自己没有快刀斩乱麻。

但一切想法都消散夜风,在看见山庄大门时,邝橼心中一松,脚步却更快了。

那厢,郁安心急如焚地守在太尉夫妻身边,在庄园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折返的秋烺。

那抹轻盈的黑影落到郁安身旁,发出沙哑的声音:“小姐与邝橼世子同在一处,正往门边赶。”

郁安略略放下心,询问了郁宁的状况后又皱起眉头。

门口人多,他不好同秋烺多说,只好伸手碰了碰秋烺冰冷的银面,小声道:“辛苦你了,秋烺哥哥。”

秋烺微微摇头,一如往常般的沉默低调,重新匿身于暗处。

郁安转回视线,却发现了皇帝那边的异动。

原来是贵族们纷纷逃出山庄后,各自在空地上或站或坐的休息着,皇帝和两位后妃也不例外,不同的是有着还算体面的坐席,想来是护驾的侍卫搬来的。

此刻皇帝刚读完从侍卫长手中接过的匿名信,本就因宴会失火暗愤,又知晓了一桩非人哉的荒唐事,不由勃然大怒。

两位后妃也读了信,神色各异。

郁安挪身往那边去,准备听个热闹。

皇帝连道了几声“荒唐”,命人去查明事情原委,萧嫔劝他息怒说其中定有误会,而郁贵妃则在一边微笑,要萧嫔以己度人,说她既会编排郁家事,就不要怕别人朝萧家泼水,毕竟树大招风谁都不易。

郁安不知贵妃娘娘瞧着端庄少语,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厉害人物。

他心底敬佩,自知郁家此事算是扳回一城,而信中所指估计与萧家脱不开关系。

事实正如郁安所想,在满身狼狈的萧玮舟从山庄逃出,就吸引了一众目光。

皇帝问出这人的身份后,怒目圆睁道:“你便是萧家那个混账?!”

哦,原来是关于萧玮舟的事。

未署名的信件在贵族手中传了几圈,终于到了郁安的手里。

他先是留意到那潇洒利落的字迹,略显柔细,多是出自女子手笔。

看完内容,郁安只能道句精彩。

信中不仅有关于萧玮舟这些年四处勾搭女子任意娶妻的事,也将眠柳楼的事揭了个彻底,原来楼中姑娘之所以卖艺不卖身,是因为早就与萧玮舟有染,嫁做人妇自然不会再委身他人。但这是个驳论,既然都是萧玮舟的爱妻,为何又会流入风尘,供人尚乐?

萧玮舟那混蛋真是恶趣味。

至于写信人么,也不算难猜。那没进大殿又恰巧是眠柳楼中人的明珠姑娘,不就有动机么?

萧玮舟多行不义,总会惹来正直者的报复。

被圣上厉呵,萧玮舟情绪被刺激了一晚上,一时慌张急忙跪下,磕头不止,几乎算是不打自招。

萧嫔只好不住为他求情。

皇帝气得不轻,也不理自己爱妃声泪俱下的请诉,命人去砸了眠柳楼的招牌、散去众女,又降下口谕令萧玮舟永不入京。

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郁安看完一出好戏,便也没兴趣再观赏萧玮舟如丧家之犬被拉走,只朝山庄大门张望。

而此时,邝橼恰好背着双目紧闭的郁宁大步踏出山庄大门。

郁安心中一紧,急忙带上在人群里忙前忙后的太医迎了上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秋燥

风听过她的告白

娇养太子妃

不言而遇[破镜重圆]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神陨后我后悔了[快穿]
连载中三花花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