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月照沟渠

在邝橼造访太尉府的第七次,郁宁终于愿意与对方相见。

彼时已近十月,她穿上稍厚的衣衫,走向了竹林外的人。

心心念念的人骤然出现,原本呆立在林外的玉冠青年惊了一下,保持着镇定同郁宁寒暄。

郁宁对他态度并不冷淡,却也不算热络。

邝橼询问着病况,郁宁认真地答了,此后无话。

许久未见,两人之间生疏了许多。

郁宁顾念着对方许常常造访却始终没打扰自己,便提出要陪他走走。

邝橼自然应好。

两人离开竹林往外走,一路时不时说着话,最后停在了某地连绵的花丛边。

见邝橼目光长久的落在花上,郁宁温声解释:“世子见谅。家母喜花,府中便多种了些花树草丛。”

“不妨事,很有雅趣。”邝橼回答。

说话间,他将看花的目光移在了面前人身上,一对上郁宁平和的眼眸,声音就不由自主轻了很多:“郁姑娘也喜欢花吗?”

戴着面纱的郁宁说:“谈不上喜欢。”

邝橼附和道:“也好,都好。”

一时无话,场面又冷了下去,两人各自看花看云。

在又一次捕捉到邝橼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后,郁宁掩唇咳嗽了一声。

邝橼立即劝道:“外面风大,姑娘又在病中,不宜久立。”

全然放弃了自己要与对方多些独处时间的最初想法。

郁宁放下袖子,眼神沉静地看向邝橼,见对方因为自己的注视而白面泛红,心底的猜想不由加深几分。

她垂眸道谢:“多谢世子提醒。”

邝橼敏锐地察觉到面前人态度的转变,感到无措的同时下意识地回话:“郁姑娘不必言谢,身子要紧。我送姑娘回去可好?”

话一出口,他又觉越界,怪自己吟诗布阵时聪明至极,面对心悦之人时却像个不会思考的傻人,只会惹人嫌弃。

果然,郁宁听了他的话并未表现出舒心,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浅色步摇随着微风晃荡,替主人显示出不平的心绪。

在邝橼因为这尴尬的沉默忐忑到想致歉时,郁宁出声道:“多谢邝橼世子。”

这郑重的语气没有让邝橼松一口气,心中的不安反而加剧。

他再次回答:“郁姑娘不必言谢。”

“世子仪表堂堂,温文尔雅,是真正的好男儿,”郁宁抬起眼睛看向邝橼,神色认真,“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世子对郁宁没有轻视,反而照顾有加。点拨护送也好,救命之恩也好,郁宁都铭记在心无以为报。只是……”

眸中忽的流露出伤怀,她继续道:“只是恕郁宁不能给出世子想要的。”

前面那些类似诀别的话早已叫邝橼心底泛起了波澜,听到最后一句,他满心的苦涩几乎要溢出来。

“我……我从未想从郁姑娘那里得到什么。只是心中常常挂念,就总是贸贸然来此。若是惹姑娘不快,邝某此后便不再叨扰。”

郁宁听出了他言语的颤抖,狠下心偏过了脸,回道:“能得到世子的理解,是郁宁之幸。”

邝橼冲她拱手道:“能结识姑娘才是邝橼之幸。”

他敛去了眉眼的沉痛,白玉容颜恢复了镇静:“秋日风凉,姑娘早些回去罢。若姑娘不弃,邝橼愿陪姑娘走一程。”

才对面前人说了过分的话,郁宁不愿再在这种小事上拒绝对方:“劳烦世子。”

那双温润的眼眸因为得到应允而泛出微光,像是获得了不可多得的珍宝。

郁宁注意到了这点特殊的转变,回程时纵使不去看,脑海中也一直复现着那双眼。

她知道这也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心中关于对方的记忆就不由自主地涌现。

河岸上灯火中的玉冠,指在书卷字行间的手指,夏日树荫下微红的耳廓,带着她穿梭火海的脊背……

到了分叉路,向左数百步是郁宁的小院,向右是直通太尉府大门的捷径。

无需多言,郁宁知道邝橼不会陪着自己向左去。

已经是分别的时候了。

于是她说:“再会了,承正世子。”

说完,她抬步走向了左边的青石路,将将走出数十步,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离得近了,那脚步声一停。

郁宁若有所感地回头看去,对上了几步开外邝橼的视线。

白纱被微风吹起一角,露出其中端正美丽的容颜。

邝橼挪开眼,问道:“我以后还能再见郁姑娘么?”

郁宁被他尊重的举动搅得心乱,却说不出什么逼人的话:“世子为何想见我?”

问题的答案漫上唇齿,向来能言善辩的邝橼犹豫了:“我……”

一句话没说出来,郁宁已先开了口:“郁宁骂名在身,世子还是少见为妙。”

这次邝橼答得毫不犹豫:“世人迷茫,大多人云亦云。我不信那些乌有之事,也不会受其影响。”

那阵微风停下,他重新看向郁宁的双眼,“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知郁姑娘并非传言中那样,就更不用在意谣言所说。”

郁宁被这决绝笃定的语气说动,错开眼不再看邝橼,“若我说,那些都是真的呢?”

邝橼一怔:“……什么?”

“我说世人所言不假。私相授受是真,准备出逃是真,失踪多日也是真。唯一有误差的,不过是我归家的原因,倒不是被赶出来的,而是因为一些事改变了心意。”

一口气说了很多,她笑了一下,自暴自弃般继续说:“至于情郎,世子在山庄时不是也亲眼见过了吗?铁证如山,郁宁不会抵赖。”

视线久久停在路边的草木上,郁宁以为邝橼会被她搬出的事实吓住,心底生出后悔与她结交的想法,然后退避三舍。

但在沉默了几个呼吸后,那端雅俊逸的玉面郎君说道:“不是的。”

又是一次出乎意料的回答。

郁宁定在草木植物上的目光动了动,缓缓移到了邝橼的脸上。

邝橼看着她的眼睛,重复道:“不是这样,郁姑娘。我不知真相究竟为何,但知道郁姑娘绝非世人所说那样。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无论他人如何,我都不会怀疑姑娘的品性。”

那对明亮的瞳眸里闪着温柔的光,郁宁隔着几步的距离与之对视,忽的回忆起那阵阵浓烟里,不顾一切带着她前进的可靠脊背。

她恍然一瞬:“你就不在意我曾经……”

树叶沙沙,有阵强风自远方接近。

邝橼立即向郁宁走近几步,右臂一掀披风,锦绣披风如翼张开,为怀中人遮开大多数的劲风。

只剩烟尘迷眼。

在风声里,邝橼回答道:“不在意。”

见郁宁仰着头过来,他唇瓣微掀,又道:“这话说来像陈词滥调,但自邝橼见到郁姑娘第一眼起,便觉得姑娘你是天上明月。

月照大地,照平地也照沟渠,无论阴晴圆缺都高悬中天,供人尊重追捧。

姑娘也是如此,或许从前做错过事,但始终秉持心中准则不会退却,为人克制守礼,待人亲和妥帖,如月光映人,半点不偏差。

摘月是空谈,院中晒月才是常态。邝橼不奢求得姑娘青眼,惟愿偶然的相见畅叙,除了这点头之交外再不敢要求其它。明月只需高挂苍穹,姑娘亦不必做什么。

民间无根据的流言是该到了管教的时候,我不会让姑娘背着骂名,明辨是非的人应该说该说的话。

言尽至此,若是姑娘不愿再见我,我亦无憾。”

你是不可求,我从不敢冒昧上前。

若停在原地也是冒犯,我便再退一步,由院中退回屋檐下,只隔着窗看看月亮就好。

这次郁宁沉默了很久。

强风停歇,蓝裙女子面色仍显得苍白。

退回原地的邝橼解开披风带子,想将自己的披风为对方披上挡风,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停住。

终究觉得直接靠近不合礼数,他将披风叠好,小心递给郁宁,“郁姑娘……”

郁宁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

邝橼正为难间,只听郁宁缓缓开口道:“我想我该收回之前那些不合适的话。”

邝橼思绪一断,怔然唤道:“郁姑娘?”

而郁宁眼神平和,认真问他:“世子方才所言是否出自真心?”

见她如此,邝橼几乎是一令一动,诚实答道:“发自肺腑,不敢有半点虚假。”

郁宁眸中沉重的黑云褪去了,呈现出天气放晴的轻松。

“那就以时间为证罢。”她最后说。

真情不因岁月偏移,邝橼世子若是真心,便用此后漫长光阴为她证明。

过往的经历叫郁宁不愿再轻易相信某人,但她愿意给那双清透温和的眼睛一次机会。

不单是因为这人的卑微甜言,也是为了那不止一次坚定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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