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织疯喊:“火烤过的肉，吃不得啊吃不得！”
“阿织你冷静点，这些只是我用法术幻化出来的而已。”
正如姑获鸟阿影所说，一旁的篝火顷刻间变成了一块红布，裹着几节血糊糊的残肢。
虹见嘴唇微颤，腹腔内一阵反胃，一股恶心直冲上咽喉。他硬是忍了下来，连同嘴里已失去火烤焦香的肉，嚼也不嚼，混着腥气血水，生吞下肚。
要么死，要么麻木，虹见算是看透了眼前的处境。
阿织一扫阴霾，满意道:“乖儿子，这就对了！多吃点，吃生肉才能强身健体。你看那些人类总把食物水洗火烤的，除了填饱肚子，哪里还能增加他们的力量？一个个短命鬼，我们可不能学。”
***
别过惊秋神之后，出岫动身前往拓灵门。
途中路过清和镇，为此地一幅生息热络的街景所吸引。
“哎，辛秀才出殡了吗？”
“没呢，镇长特意让人从九盈山上取来冰块冻着辛秀才的尸体，就为了等小虹见回来看他爹最后一眼，唉！”
“可这都十天了，娃子还没找回来，怕是……凶多吉少咯！”
丢孩子了么？
出岫下凡尘，无意间听到人们的谈资。
“我听说十天前那个晚上，辛秀才是被鬼勾了魂去，小虹见则被他失踪多年的妖怪娘亲接走啦！”
“有人还听到女人的笑声，喊什么‘我找到小孩了’，八成就是他亲娘！估计，就因为人妖殊途，辛秀才生前一直不让母子俩见面呢！”
出岫对此事越听越疑惑——
人妖相恋吗？那妻子岂会在丈夫死去当晚，因见到小孩还能高兴得笑出声来？
即便夫妻没有了感情，在失去爹爹的小孩面前大笑，甚是不妥。
怕是世人，又在以讹传讹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
***
奉生山神庙坐落于清和镇最南边的山麓，常年香火缭绕，是道行浅薄的小妖精怪们喜聚乐集的地方。
出岫来到此处，便是意图向众小妖打听那丢失的小孩的情况。
她纤细五指拟做兰花形状，急缓有度地比划着，星点光荧在指尖流转，于半空中画出一个印伽。
随着印伽的光芒大盛，周遭丛里花间开始窸窸窣窣地响动不停。
片刻后，一只肥啾啾、浑身雪白的银喉小鸟轻巧飞到出岫面前。
接着古松精，身后还跟着一位绿衣清亮的蛙女蹒跚而来。
陆陆续续的，山中小妖们都到跟前蹦跶了。
出岫这才收回法术，那如涟漪圈圈泛开的印伽也随之淡化消失。
“拜见神女大人！”
众妖礼数周到，恭敬有加，出岫也向他们微微躬身。
“神女竟然能光临我们这荒山小丘，真是三生有幸啊！”
银喉上蹿下遛，两只眼睛巴眨巴眨的，显得很是兴奋，不过，它瞧着神女是个清冷性子，也就不好太闹腾。
“不知神女唤我等出来，是有何事？”
“我方到清和镇，就听闻这里在十天前有个小孩失踪了，似与妖精有关，你们可知晓此事？”
“诶，神女大人莫不是怀疑我们掳走了人类小孩？”古松精拄着根精致小巧的灵寿杖，面色仓惶。
出岫正欲启齿，蛙女就抢接了话头。
“折煞了折煞了！还望神女大人明查！我们都是依靠这庙里的香火外加天地灵气，好不容易得以成精的，法力最是薄弱，没那抓人的能耐呀！”
“没说是你们做的，无需紧张，有谁知晓此事，但说便是。”
众小妖也曾听说这位神女在点灯洲的轶事，果真不像老辈们所说的古板严肃神仙形象。
“神女大人，这普天之下，丢小孩的多了去，您也找不过来不是？何必管这等闲事？”
银喉在离出岫不远不近的地方上下不停地煽动翅膀，小声嘟囔了几句，他还是不敢太放肆。
出岫说:“是，我尚未获拥拯救天下苍生的神宰之力，大千世界，芸芸众人谁遇了险，我也不可能一一知晓并给予救助。
可是，这次我遇上了，难道不该去尝试吗？我尽己之力，能挽救一条性命是一条。
像凡人一生下来就注定几十载后要死去，如果都这么想的话，那人世间可还有生存的意义？你们能懂我的意思？”
“懂是懂，可为什么，你们当神仙的就只救人，而从不为妖想想呢？”
“凭什么我们修炼成人形就要遭雷劈一劈，挺过去了才能活，这还没完，此后也得时常躲避除妖师的降服……”
“妖错一事就算十恶不赦，人动邪念入了魔道就是杀妖了，你们做神仙的也会拼命想法子渡人，这对妖族真不公平！”
“是啊，从来都是高修为者飞升上神，只救人扶仙，何曾有一个来渡我们妖族呢？”
“可不是嘛！神女大人，诸多神仙一碰上什么奇闻诡事就爱闯妖界，每次打起来啊，遭殃的总是我们这些小喽喽！”
一头马首虎身，屁股后边还长着红色尾巴的鹿蜀小妖，丧着个脸向出岫控诉道:“我们这类小精怪的存在就是给妖界法力上乘者跑跑腿，望望风，打听打听事情罢了。
反正就是被各种鄙视为贱命，每每有大妖怪被你们打残了，只要不死，我们就会被当成现成的食物。”
听了鹿蜀的哭诉，出岫心中有股怅然涌上胸腔，郁郁不解。
“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我理解你们的苦楚。”
出岫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袖间掏出一个锦囊，取其中之物，“这是召灵双磬。”
“日后你们若遇到了危险，就将它放在掌心，双手合十用力晃几晃，我便会知道你们的处境而赶来救你们。
即便我赶不到，也会有就近的地仙受到召唤而前来帮你们。”
“诶？这是好东西啊！谢谢神女大人！”一群长相怪异的小妖欢呼雀跃着，为他们自以为得到神明的眷顾而喜悦。
出岫撇过头去，他们笑得越开心，她越发心生浓烈的罪恶感。
可是，眷吾死了，她理应无情无爱才对，为什么还会这么伤感呢？
这时，古松精从欢闹的妖群里慢悠悠地走出，小妖们倒也自觉着尊老，各个为其让道。
“神女大人，其实，这几年来，清和镇以及周边镇子那些失踪了的小孩，皆是姑获鸟接走的。”
***
“小孩，小孩，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
虹见睁开眼睛，目光流转了几遭，试图寻出这个如鬼魅幽荡而来般的声音之来源。
“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吃下腐肉，饮下血水。十二天了，真可怜！这不是你这般年纪的人类小孩该过的日子啊！”
那声音显得愤愤不平，同时夹杂着几分哀怜。
但是，虹见冷着张血迹斑斑的脸，无动于衷，这种鬼喊悲哀妖哭可怜的无非是在嘲讽他，都听习惯了。
“信我，小孩，跟我走。”那神秘的声音很笃定。
“我给你带路，走出去，回家看看你的爹爹，他病的太严重了！再耽误，怕是你见不着他最后一面了。”
被戳痛软肋的虹见一下子恢复了些许生气，也不过是靠着对病重爹爹的牵挂，一时的激奋。
“你真的可以带我出去？”
“出不出得去，我不能断定，但我知道离开魔界的途径。”
“快带我去，求你了，我想我爹，我也不要再跟那两只妖怪在一起了！”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虹见无暇再顾虑到其他。
同他说话的‘东西’倏然显现在虹见眼前了，但模样并不具体，有点像人影子。
虹见紧盯着它，一路小跑着跟随……
***
“姑获鸟最喜欢小孩了，妖界乃至我们这种小山丘的小妖们或多或少都吃过她们给的食物哩。
尤其是阿织和阿影，小妖孩们都会尊称她们一声姑姑。后来，阿织开始从人间带人类孤儿回妖界抚养。
可**凡胎的娃娃们，怎么受得了妖界里的瘴气呢，每抱回来一个死一个，阿织心伤得都神智不清了。”
出岫问:“那名为阿织的姑获鸟为何不将小孩安置在人间照料呢？”
“姑获鸟无法在凡间幻化出人形，且又被世人视作乌鸦一般的不祥之物。她们所养育的小孩，谁人愿意容纳？”
***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记得绕了多少个弯，小虹见熬过真可谓漫漫的长夜，终于看到了一缕来自人间暖阳的光明。
眼睛里出现星星，嘴角也扬起了童真的笑容，一行热泪滑落，晕开脸颊上的血污。
虹见喜极而泣，泣不成声，“爹，我这就回家了，等我……”
一步一步地，接近阳光了，虹见伸出手，想预先感受那暌违已久的温度。
“啊！”
触电般迅速地抽回自己的手，虹见痛苦得倒吸了口气，他使劲甩甩手，试图扇起凉气缓解灼热的疼痛。
看到被灼伤的五指，虹见难以置信，心中腾起一股惊惧令他暂时忘却痛感。
同时，不认命的牛犊子气炸裂开来——
虹见一心只想冲进那片光芒里，熹熹白光携着几缕微黄，像极了照耀着家的烛光。
烛光里，爹爹还等着他回家啊。
刹那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乍起，在稚嫩的音色中，哭腔爆发:“我的眼睛！”
虹见捂着脸，满地打滚。
宛如一条被滚烫热水浇了全身的小虫，疯狂扭曲着，双脚抻直了又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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