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编流苏吗?”
江婉如受剑神的威压影响,暂时沉睡了下去。江婉兮把她安置在了昆仑山更高的位置,那里常年覆雪。
程凌霜要回漠北了,江婉兮一路送她到阳关。
酒馆里,她们作着最后的饯别。
“可以试试。”
江婉兮回答程凌霜的问题,她知道程凌霜指的是她簪子上的流苏,被烧掉的事。
程凌霜拆下簪子解开头发,手一挥割下一段头发,连着一支簪子隔着酒桌扔给江婉兮。
“轩辕折了都没见你这么心疼。”
江婉兮接过簪子和头发。
“用你的白色头发编?”
“嗯,只编那一支就行了。”
江婉兮歪了歪头,“嘶”了一声。
“白色的是你的头发,那么那束红色的──”
七剑徒里只有一个人的发色是红的。
“是湄姐的。”江婉兮叹口气。
“ ‘湄姐’、‘湄姐’叫得亲切,苏湄真就一对簪子就把你收买了。”
程凌霜不语,喝着闷酒。
沉默过了一会,江婉兮开口。
“好了,多余的德儿剪整齐了就行。”
江婉兮拿着簪子递给程凌霜,缀着的那串新编好的流苏尾端的白发丝参差不齐。程凌霜手指一弹,流苏被割得整整齐齐后,她再伸手去接。
江婉兮咽了下口水。
“你真不怕把我也给切成两半啊。”
程凌霜眉毛一挑。
“你怕?”
“我怕你不怕。”
江婉兮往椅背上一靠,把碗里的酒喝光,再把碗掷到桌子上,招呼小二上酒。
“给你编个流苏算不算还你人情?”
“不算,只能算是赔礼。”
江婉兮“切”了一声。
小二新端来一坛酒,江婉兮给自己满上,然后囫囵一碗喝下。
“酒不错。”
江婉兮抹一把嘴,对着程凌霜夸赞。
带着阿如出走后的二十年里,她怕自己醉倒丧失警惕,二十年没沾过一滴酒。
江婉兮不是嗜酒之辈,只是兴许莽莽江湖,人的千思万绪、千言万语,只有一碗好酒能承载得了。
“西北都是沙子,没有浓醇的酒,这酒烈成这样。可连正流们的眼都入不了。”
程凌霜晃着酒碗,看着自己的倒影,江婉兮则又干了一碗。
“咱们这些练武的喝不得那些飘香的佳酿,够烈的就是好酒。”
“说得你没读过书一样。”
程凌霜白了江婉兮一眼,七剑徒里除了苏湄,属她江婉兮圣贤书读的多。
“读了跟没读一样。
读书啊,早荒废了。那是江婉兮给自己留的后路,但这条路早在二十年前断了。
程凌霜呷了一口酒。
“马非马倒是每年给我带坛子各地的好酒。”
“马非马啊……”
江婉兮不是没听说过马彦卿改名了,只是“马非马”对她来说还是陌生。
她们从马非马开始聊起,再聊到轩辕,再聊到天下各大门派,越聊越起兴,像是要把二十年内发生的所有事都说上一遍。
……
“他到处惹是生非,据我所知就有三十多个门派通缉着她。”
“林朝雨不是逼他成亲吗?她什么态度?”
“最开始她顶着压力力保马非马,任谁都不允许动他,否则就是太虚山的敌人。但马非马不给朝雨姐面子,依旧肆意妄为,还狂妄的宣称自己项上人头有本事就来取。朝雨姐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后来他对朝雨姐的一个弟子出剑了,林朝雨护住了她的弟子,为此两人大吵了一架,还动了手。此后朝雨姐对外称马非马在太虚山时会保他,不在太虚山时,要杀要剐各凭本事。”
“他这么多年还活着好好的,还真是有点传奇。”
“他差不多每年都会跑来找我求助一趟。我倒没说过要护着他,不过那些追杀他的人知道他来找我之后,远远地就散了,见都不见我。”
……
“湄姐新建了个门派,叫……”
“无双门,切,不过一群情报贩子。”
……
“幺儿他丈夫家,蜀地李氏,皇亲国戚,和当朝天子同一个祖宗。她丈夫姓李名织荀,字什么不清楚,那人天资不差,以前在那一片名头很盛,还是个情种。”
“他怎么跟幺儿好上的?”
“他应该是一见钟情,幺儿……可能是日久生情吧。而且,幺儿很脆弱,得有个人给她安全感,这个人以前是师父,师父死后,她不相信我们,自己一个人跑到蜀地。如果你是幺儿,这种情况下遇到了一个会哄自己高兴,处处为自己说话,还给自己拿命挡刀的男人,你会不会喜欢上他?”
“怎么想都会的。幺儿是我们七个人中最正常的,也只有她有爱人的能力了。至于你我,我是一只孑然一身的飞鸟,你是一只浪迹天涯的野猫。”
“哈哈,我还是个拖家带口的野猫。”
……
“我跟你讲,阿如有一段时间状态特别好,跟正常人毫无两样,好到我甚至以为她已经恢复了。我带她去了吐蕃的圣湖纳木错,那里很漂亮,天水一色。阿如那时很高兴,她像个小孩一样在湖边把自己泡在水中,只露一对鼻孔出气,很是享受。她还朝我泼水,我不想扫她的兴,也许还有自己幼稚心思的成分,我也变得跟小孩一样,陪她玩水。玩累后两个人就湿着身子躺在草地上,阿如指着天上的白云说她想摘躲云下来给她做床,一路上的旅店床板床垫都很硬,她还是喜欢软乎乎的感觉。”
……
江婉兮本以为自己和程凌霜再见如昨,此刻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二十年真的过去了,物是人非了。
聊着聊着话开始变少。
……
江婉兮看着程凌霜两碗酒下肚,突然开口,
“当年我们七个人,为了阿如,背叛了师父。凌霜,你说,值吗?”
“怎么,你后悔了?”
“不,我不后悔。”
“那对你来说,就算值。”
“对我来说或许吧,但我在思考我们七个人是以什么心态向师父挥剑的。在那之前,林朝雨、苏湄、我、阿如、你、彦卿以及幺儿,你敢想象我们七个里任意一个人向师父挥剑的样子吗?”
程凌霜摇摇头,说,
“可我们的确挥出了剑。我们想要的是师父和七个徒弟永远宁静地生活在太虚山,但我们不得不在师父和阿如中做出抉择。我们不愿承认谁比谁更重要,但我们最终选择了阿如。我也思考过为什么当时选择了阿如舍弃了师父,结论是,我寄希望于那句传言。”
“赤鸢仙人,不死不灭?”
“嗯,我一直告诉自己,师父死了,还是我亲手杀的,但我却打心底地相信师父是杀不死的。而且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幺儿是这么想的,湄姐大抵也是。”
“苏湄?”
“先前你跟我说是幺儿抱走了师父的躯体,幺儿离开太虚山时可没有抗着师父走,躯体肯定被幺儿藏在了山里。可是太虚山再大,这么长时间,湄姐想找,地皮都能掀光。”
“可她根本没找?”
“我想是的,她也是认为师父不会真的死去,她在等师父再次出现,而且是从计划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
一个过客打扮戴着斗笠的人坐在她们邻桌,低着头喝着同样的酒,听着她们的对话,酒水一碗又一碗地下肚。
直到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这位过客又给自己满上,端着碗走到她们桌前,并不看她们,只是举着酒碗等着她们来碰。
程凌霜和江婉兮看清楚了她的脸,都怔住了。
程凌霜先反应过来,她迎合她端起碗,喃喃地说。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过客叹了口气,声音略显沧桑。
“劝君更进一杯酒。”
江婉兮也举起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当”,清脆悦耳。
“林朝雨,你怎么在这儿?”
“我从苏湄那儿打听到了你们,来看一眼,不看没有下次了。”
林朝雨说完,一饮而尽,手一摆,酒碗扣在桌子上,却根本没看两个人一眼,将钱掷在柜台上,兀自离开了。
程凌霜和江婉兮先是一动不动,然后不知谁说。一声, “该走了。”
酒被一口喝完,程凌霜手指在碗底一翻,酒碗同样扣在桌上,江婉兮则直接用手扣住,扣完不松,酒碗碎了,江婉兮的手淌出血来,不管。
结账,两人一共喝了十二坛子最贵最烈的酒,谁也没醉。
出了酒馆的门,目之所及屋是赤沙戈壁,风一扬,漫天沙黄。
程凌霜眼神发直,盯着江婉兮,像在威胁。
“你欠我个人情,阿兮,你给我好好活着。”
“答应你,老五,先说好,我可从来不是个不会食言的人。”
程凌霜握紧拳头,胳膊伸直,恰好捶到江婉兮胸口。
如果可以,照顾好阿如。
这话她没能说出口,她知道,江婉如的命,改不了。
江婉兮怕三个人彻底分开,程凌霜何尝不是。
程凌霜自诩和师父相比,她比师父要有情。可现在她宁愿和师父一般无情,至少可以少点痛苦。
程凌霜转过身,江婉兮见状也转身,两个人背对背。
迈开腿,便是后会无期。
“你知道林朝雨刚才是怎么了吗?”
“比你知道的多一点。我的徒弟,秦幺儿的女儿。可能在太虚山闹了点动静吧。”
“李素裳么……对,对,幺儿还有个孩子。”
江婉兮语气中透出欣慰,没有留恋似的大步走起来。
“程凌霜!今日一别,天涯不同路了!”
江婉兮用高声来掩饰自己,她手上的血洒了一路。
程凌霜呢?什么也没留下,她的泪水沾在了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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