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辛苦各位仙师了。”顾夫人热情地领着三人落座厅堂。沈瑜有些汗颜，自己倒是沾上江怀瑾他俩的光，也能被称呼一声“仙师”了。
顾府不如原先沈府富丽堂皇，规模小些，沈大少之前众人前呼后拥的跋扈傲气，没点财力确实养不出来。
江怀瑾礼貌地同她寒暄了两句，便问起了顾少爷。
“都按仙师要求的做了。”顾夫人殷切地问道，“大人要去看看吗？”
沈瑜便跟着江卫二人去了顾少爷的卧房。
其实他内心是有点怂的，架不住好奇，还是跟着进去了。
顾少爷的屋子里窗明几净，门楣上贴了几张云篆黄符，像界碑一样护着屋里的清静。顾夫人听了江怀瑾的话，屋里陈设一点没变，还是按原来那样。顾少爷躺在床幔里，只能看到个一动不动的影子。
江怀瑾四处检查了下，顾夫人办事稳妥，旁的也不多问，他让贴的符纸和禁制都弄的很妥当，没有问题。
“大人，我儿……什么时候能醒啊？”
顾夫人忍了一路，还是犹犹豫豫地问了出来。
江怀瑾实话实说道：“夫人，个人皆有命数。少爷如今卧病在床，未来如何，都看他的造化，不必强求。”
这话有两分生死由命的意味，顾夫人的泪水几乎包不住，江怀瑾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夫人宽心，他被您照顾得很好，情况也稳定多了，我们会尽力的。”
说着，他撩起了床帘，沈瑜在后边暗戳戳地探了个头，终于窥见了这位死而复生的少爷真容——
顾少爷长得有六分像顾夫人，俊雅清秀，五官标致。他长发未束，凌乱地散在锦枕间，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青灰，如倦蝶栖枝，了无生气。
这人唇色极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唯有呼吸间微微翕动，才显出几分活气。
顾夫人的眼神一下子温柔了。她小心翼翼地理了理顾少爷鬓角的碎发，眉目间隐有悲色。
“夫人，还请回避一下。”
江怀瑾要给顾少爷例行检查，顾夫人抹了抹眼角，安静地退了出去。
顾少爷穿着柔软的丝衣，江怀瑾小心拉开了他的衣物，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胸膛。
沈瑜没有再看，转头退出屏风，研究起了屋里的陈设。
顾少爷的房间里的东西摆放得很有条理。在醒目的位置，设有一张书桌，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纸篓里几团废纸，纸镇下厚厚一沓宣纸，有两张还溅了几滴墨。书桌旁，一张软榻上铺着柔软的锦缎，似乎主人常在此处小憩。
书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水墨画，画面中央，是两株并肩而立的翠竹，枝叶交错，根系相连。
沈瑜凑过去读那行题字——
竹影上疏棂，月透纱帷夜气清，墨渖难书心底事，伶俜，独对残灯数漏声……
啥意思？
他决定停止对自己语文水平的羞辱，继续转悠，突然注意到书桌抽屉那儿卡着一张方帕，漏了一角出来。
他拉开抽屉，想着给它塞回去，莫名看到了一抽屉的手帕与香囊。卡住的那张素帕一角绣着束兰花，还有雅致的锁边，看起来像女子之物。
“沈兄，看什么呢？”
卫鸿远凑过来，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纸篓，纸团散作一地。沈瑜回神，跟他一起捡了起来。
有一个上面透着字，沈瑜习惯性地打开了，看完了便怔住了，才意识到有些不妥，想要放回去时，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向卫鸿远问道：
“顾少爷有婚配吗？未婚妻也算。”
纸团里包裹着主人凌乱的笔触：楚腰渐怯罗衣宽，宝簟暗生寒。 忍看绿绮蒙尘，凤箫声断云间。
厚重的墨滴染了整张纸，主人浓烈而纠结的情感呼之欲出。沈瑜国文差，此时却莫名看向了那幅竹子。他好像知道这是个什么感情了。
“没有吧……反正顾夫人没提。”
沈瑜把纸团递给了卫鸿远，这大个子捏着看了半天，有些纠结道：“顾少爷喜欢谁啊？他这话什么意思，被姑娘拒绝了？”
沈瑜知道论文学修养，他俩半斤八两。此时江怀瑾恰好从屏风后出来，看见他俩，有些凝重道：
“顾少爷身上没有阴气，连生气都没有多少了。我用药水吊着他的这口气，就算这样，他这次也撑不了多久了。”
显然之前宽慰顾夫人的话还是美化了。
沈瑜有些不解：“他为何死而复生？”
江怀瑾摇头：“这事的确不合常理，我暂时没看出内里乾坤。”
沈瑜想起来，医学上有种说法，叫做假死。如果这边的人仅靠呼吸和心跳等生命体征来判断死亡的话，确实可能会弄错。
他把这话给江怀瑾说了，他摇头道：“普通人的确是这样。但顾少爷的尸体我师兄也看过，活人的神魂波动强，而顾少爷没有，确实已经死了。”
沈瑜知道修士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便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把纸团递给了江怀瑾：“顾少爷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江怀瑾打开纸团，便沉默了。半晌，他问道：“还有吗？”
沈瑜领他看了那一抽屉的香帕和香囊。
“师兄，我觉得顾夫人有事瞒着我们。”卫鸿远凑过来，“她当时就没说清楚，顾少爷是怎么失踪的，又是怎样被找到的。”
江怀瑾没反应，只收起纸团，向门外喊了声“夫人请进”，等在外边的顾夫人便快步进来了，言语里有些掩饰不住的焦急：
“仙师，我儿他……”
“先精心照顾吧，他身体太弱了。”
“好……我等会儿让下人给他喂水擦身子。”
顾夫人观察江怀瑾的神情，什么也看不出。但他话里话外透露出情况不容乐观的意思，她不愿去深想。
“夫人，案子有眉目了。”
不等顾夫人高兴，江怀瑾话锋一转，“这事同张夫子有些牵扯。三个多月前他请辞了，顾少爷同他几乎失踪，他却没找回来……”
顾夫人的脸色开始不自然了。
“说来惭愧，此前江某在顾少爷的小榻上看见过一本拓本，蓝底白线，江某无意冒犯，只是随手翻了翻，发觉是《弁而钗》——此次前来，却没再见着这本拓本了，不知是否是夫人让人收了起来……”
“夫人，我们知道得越多，这案子就越好查。就当是为了少爷，他和张夫子之间的纠葛，以及顾少爷年少慕艾的那位，不妨直言，不必如此费心遮掩……”
说着，他将那些状似定情信物一般的素帕和纸团陈示了出来。顾夫人一看，脸上近乎浮现出尴尬、羞愧的复杂神情，显得很是生动。
“夫人，这些事很重要，还请您如实相告。”
江怀瑾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实不相瞒，虎妖踪迹难寻，目前只有张夫子这一条线索。您若不开口，我们只能自己去了解，拖得越久，令郎就越……”
“好了。”
顾夫人抬起头，流下几滴泪来：“大人不必再说了。卑妇愚钝，念及吾儿名声，之前确有隐瞒，还请大人见谅”
“逸儿他，有龙阳之好。”
《弁而钗》：明清时期社会上男风很盛行，《弁而钗》是写男风的小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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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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