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
楚南霜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二人默契地结束了这次不动声色的交锋。小姑娘手上攥着个玉牌,跟打电话似的凑近叫了几声。
估计是这下边儿收音和信号都不太好,对面只有几声嘈杂的声响,过了好一会才传来其他的声音,像是刀剑碰撞,没有人声,但光凭那密集的缠斗声也能听出对面情况的凶险。
楚南霜撇了撇嘴,发现这传音接得不太是时候——万一殷元浔那玩意儿因为接她传音而分神受了伤,虽说明明是他自己学艺不精,但回去这家伙铁定在她爹面前夸大其词,到时候她就倒霉了。
这样想着,她决定简单明确下情况,反正他听得见。话还没出口,清冽的男音便从玉佩里传了出来:
“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没有就掐了。”
楚南霜顿时火冒三丈,呸呸两声骂了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气鼓鼓道:“我们找到沈公子了,妖怪没捉住——”
“还活着?”
“你有毒是不是?”楚南霜暗骂这人不想些好的,没好气道,“本小姐出马,人肯定是全须全尾地带回来,等你来,黄花菜都凉了!”
玉佩里的声音有些变形,穿过玉器后沾上了点死物独有的冰凉,说的话却句句拱火。沈瑜听着两人呛声,有些神游天外:感觉这大师兄的形象和他想象中差得有点远啊……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楚南霜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这边还有其他人——在穆渊面前装了好些天的淑女,如今险些破功,心里当即狂风过境般凌乱,嘟囔着把传音掐了。
不似声音般闲庭信步,语气越懒散,剑法越凌厉。
“锵”的一声脆响,剑身拦下袭来的身影,身后千百道剑意坠下,看似绵软和煦,如三月风过阳春水,过处分光断影,如凌霜雁贯三秋月。
魔将抵挡不及,被钉在壁上,身上为剑气所伤的创口汩汩流着黑血。殷元浔抖了抖剑尖的鲜血,想正经嘱咐两句,低头一看,传音已经被掐了。
“……”
“呃……我们先走吧。”楚南霜转过头,表情讪讪,颇为欲盖弥彰道,“师兄太不靠谱了,让你们见笑了哈哈哈……”
小姑娘瞅了瞅跟在最后的穆渊,少年并没有注意她的视线,她却受惊一般不敢多留一秒,转瞬即逝的目光四处梭巡,下意识地想往那个方向移动,又被矜持束缚着不敢越雷池一步。
于是沈瑜成了被她视线光顾的目标,几乎是走几步就要被目光洗礼几次,当即心下哭笑不得。
他知道小姑娘想看谁。莫名其妙的,他突然理解为何她师兄语气不对了——设身处想想,现在这种情况莫过于自己妹妹跟个没认识几天的黄毛跑了,换他没抓狂已经算好了。
“黄毛”此时还毫无觉悟地跟在后边,用手摸了摸岩壁的青苔。
“有血。”
沈瑜被剑光晃了晃眼睛——后面的人割下一片衣角,微微绷直的指尖在上边仔细捻了捻。
夜明珠的光照过去,几人这才注意到岩壁上全是新鲜的打斗痕迹。
“应该是妖血。”楚南霜皱眉,“这上边儿的痕迹像是鞭子留下的,不会是那妖女吧?”
“呃,话说……”沈瑜眨了眨眼,“我的储物袋还在那妖物那里,它抓我好像就是为了里面的某个东西,什么珠子……”
“烛阴泪。”
两人的目光骤然相接——昏暗中他眼底似乎有寒芒一闪而过,快得难以捕捉,即使看不清表情,沈瑜仍像被针刺了一下,黑暗中的目光叮咬得他毛骨悚然。
“烛阴泪……”楚南霜作为一个从小众星捧月的仙二代,自诩好东西见了不少,闻言也是一愣,皱眉思索片刻才道,“好像之前在哪本古籍里看过,据说对神魂之类的有奇用,其他的记不清了。这玩意儿很早就被列为禁物,修真界早就不流通了,沈公子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取人灵骨以秘法炼制,有摄取温养神魄之效,能流落到下界这里,不流通?掩人耳目罢了。”
穆渊言语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漆黑的眸子映着夜明珠跃动的光点,情绪寡淡的人一下子鲜活起来。
“怎么可能……”
穆渊言尽于此,也不反驳。
楚南霜咬了咬下唇,心中突然多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郁结,认真道:
“这种东西是歪门邪道,各仙门每年都会互查,仙督也不是摆设,穆公子你不了解情况,如果只是道听途说,就不应该给仙门泼这样的脏水——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坏人!”
“但愿吧。”
穆渊的目光轻飘飘的,没有再争辩,楚南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莫名很难堪。
大概他的眼神越没重量,越显得她无足轻重。
那种居高临下绝不是轻蔑,而是发自内心的不在意——没必要回应她一时兴起的示好,也没有同她理论的必要。
她的脸烧了起来,说不清是恼还是羞的情绪蒸腾而上。
她觉得自己反应可能过激了——她向来忍受不了外界对仙门的污名,但现在说这话的人是穆渊,这个问题就无解。
她不想再揪着不放,转头看向沈瑜——
沈瑜一直装鹌鹑,心想穆渊这嘴欠玩意儿真是在哪里都讨嫌——在人仙门子弟面前明着内涵仙门水深,人家不生气才怪。
还没想完,火便烧到了自己这里——楚南霜道:
“沈公子从哪里得到这东西的?”
造孽啊。我其实也很想知道。
沈瑜道:“抱歉,我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出现在我袋子里。”
“莫名其妙?这样的话恐怕整个永安城的人都比你更清楚。”
穆渊抬眸,话语冰凉。
沈瑜懵了。
什么意思,沈大少之前干了什么啊喂!
也许是沈瑜的迷茫太过明显,穆渊本来没什么波澜的表情突然有了裂痕。
他在这一刻彻底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狗屁失忆,见鬼去吧——沈钰的秉性他清楚得很,现在这个人站在他面前,脖子里鼓动着温热的血,再次见面时他就应该把手放在上面绞紧,才不算愧对那压抑满腔的恨意。
他提前告诉自己一万遍“他不无辜”,但却一次又一次迟疑了——对着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恨没有宣泄的理由。
不知道——
这样的话何其可恨,何其无辜。
如果他知道了,会感到痛苦吗?
痛这个东西,就像精神鸦、片,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很多很多年。趋于熟悉之后,他学会了主动靠近,无论好坏,熟悉提供了一点微薄的包裹感——所有深刻的浅显的回忆都被这种强烈的刺激覆盖掉,到最后归结于单一的感受,麻痹掉他所有感知,留下一个冰凉的空壳。于是他需要一次又一次加大剂量来证明自己并非无可救药的行尸走肉,痛让他活着——
他记不清和这人相处的细节了,看见这张脸,就条件反射地感到真切的恨,像冰一样在胸腔里膨胀,他发了疯地在记忆里虚空索敌,要找出蛛丝马迹,以便有理由用恨绞死他……
罢了。
若有若无的压迫只持续了几秒便悉数消失,沈瑜越发看不懂这个人——心里不知道藏着掖着些什么,就是不明说。
或许这人偶尔显露的攻击性也是一种试探,短短几句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一点沈瑜很肯定,又有些恐慌——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你什么意思?”
穆渊的表情恢复如初,冷硬道:“没什么,不知道就闭嘴。”
靠。
沈瑜拳头硬了,楚南霜情绪也不太对。她觉得穆渊怪,沈钰也怪——两人之间像有深仇大恨,在一起又能相安无事。
没得到答案,她只能道:“如果这是真的,烛阴泪落入了妖怪手里,现在那魔族妖女也搅和进来,光凭我们三个没办法追回,还是先去跟师兄汇合吧。等大家腾出手来,再来收拾它。”
几人于是没再说话,只默默向前走。
楚南霜很少这样安静,这些天的冷遇薄纱般缠绕在她心头,一圈一圈把她绞紧。
她没生气,也不伤心,就是想起一些小事——
最开始看到穆渊的时候,真是让她惊为天人。他远远瞥过来一眼,就定下了惊艳的最初基调。
她去问师兄,去问顾夫人,这人是谁啊?顾夫人说是个才来的亲戚,但师兄却因为这事儿对他留意——
说起来,知道穆渊是永安人,也多亏了这份留意。现在想来,穆渊最开始的目的就不单纯。
除了必须要透露的,其他的一概不提;除了他显露在外的漂亮的脸,她对他一无所知。
连这显露的部分,一样具有迷惑性。晕头转向这么些天,她终于从他刚刚意外的只言片语中后知后觉:
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们。
为什么呢?
她和师兄对他都很关照,还可以帮他报仇。他们是名门,是正道,为什么他在向他们求助过后,仍然有所隐瞒呢?
穆渊刚刚露出的部分是尖锐的,裹在一层又一层谦和无害的外衣下。她被小刺扎了一下,内心对他的幻想却不至于因此而崩塌,或许是在找补,她暗暗想:
穆渊对修真界这么大的敌意,是因为被灭门的缘故吗?可魔族来犯,宗门没有事先知道,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自己所有的辖区——伤亡在所难免,这样他也怨吗?
仔细想想,满门横死,换作她她也受不了,性情偶尔尖锐一些也正常——以后再多留意一些他吧,仇恨成了魔障是会掏空一个人的,她的一个师公便是。
她不想看着周围的人步了后尘。
很快这姑娘便把自己调理好了,步伐变得轻快。沈瑜却如芒在背——对于穆渊,他真是巴不得尽快远离,又恨不得时刻盯着——这家伙知道得太多,跟个定时炸弹似的,指不定哪天就炸掉了,万一他在其他人跟前说点什么,自己露馅儿就惨了。
还有黄道士那边,也是个隐患。
好难啊。沈瑜欲哭无泪,还是放他回去吃读书的苦吧。
夜明珠的光渐渐没那么明亮了——随着几人往前走,幽深的甬道逐渐上行,隐隐有光线从前方透了下来。
“前面有个洞,咱可以出去了!”
楚南霜的声音很是松快。
穆渊——攻击性很强的一款人类,爱好装x以及突然咬你一口。
卡卡卡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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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烛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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