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你不会感到恐惧吗?”提姆没有忍住,做出了进一步的追问。

当他问起这句话时,他和阿莱娜已经来到了焕然一新的花园。

这座被改头换面的花园比之前隔着距离观看还要漂亮。

那些荒废的石头路和快要有人腿高的杂草都不见了,花园道上那个生锈的铁艺拱形花架也铁条变回到锃亮,开着花的藤蔓缠满架头。干涸的溪流恢复了流水潺潺,横跨在溪流上的废弃石桥直接彻底换了一个材质,它成了一座流光四溢的水晶桥。

在穿过水晶桥桥洞的下方溪水里,还漂浮着金色的睡莲,它们会发光,星星点点亮光从碗口大小的花蕊里浮上来,像是萤火虫在睡莲里安了家,光点和水晶桥的光芒交相辉映,让以桥为圆心的一片区域都越发明亮。

提姆灵敏的猫鼻子闻到了强烈的玫瑰花香气,让他又有点想要打喷嚏。

“刺鼻。”提姆猫蹲在阿莱娜的肩膀上小声咕哝。

阿莱娜还没有回答提姆追问的问题,她的目光在全新的花园里四下游弋,她和提姆靠得那么近,想要不听见提姆的抱怨是如此不容易。

“至少她没有为我变出一片以白花香气为主香调的花园。”阿莱娜安慰着提姆,“那可比浓郁的玫瑰香要糟糕多了。”

缩成毛团的提姆在阿莱娜肩上抖了抖毛。

“赞同。”设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的提姆深表赞成,他一定会怜悯处在一片浓郁白花香里的自己,“那和掉进了爆炸的城市排污下水管道有什么区别?”

白花香里含有吲哚,那是一种非常“亦正亦邪”的成分。吲哚被轻度含有时,闻起来是芬芳花香,被重度含有时则会变成酸腐粪臭。(1*)

通常来说,“掉进了爆炸的排污下水管道”应当只是一种形象的比喻,可是提姆提起它时的态度十分真情实感,就好像被勾起了极度不美妙的回忆。

这让阿莱娜很难不好奇。

“你掉进过爆炸的下水管道么?”她好奇地问。

“……”提姆选择回避了这个问题,他非常生硬地把它绕开,他反过来对阿莱娜说,“等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

阿莱娜怀疑提姆掉进去过。

尽管她很难想象提姆是为什么掉进去过。

不过阿莱娜还是很配合地将话题转开了,她也还记得自己没有回答提姆的问题。

“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在面对‘妈妈’和那位蓝脸先生的时候都很紧张呢。”阿莱娜说。

由于不久前刚进行过自我谴责,提姆听她这么说,第一反应又想的有点多,他想起了自己那微妙而尴尬“听心跳”行为,差点怀疑阿莱娜是在暗示他的小动作她都知道。

但随即提姆反应过来,以上全是他想太多了。

女孩明明亲自对他谈起过面对那些原住民时的紧张。

“我知道你提过你的内心有些紧张。”提姆不希望被阿莱娜当成笨蛋,他马上强调了自己还没有在短短一小段时间里,就立刻忘记了对方的话,“只是紧张……紧张和我提到的‘恐惧’不是同一种东西。”

“它们的区别在哪里?”阿莱娜没有把提姆当笨蛋,她一直都把他当做一个聪明男孩。

她耐心地想要知道两人的话之间的差别,同时她沿着花园道朝前走,垂挂在花园墙上的紫色牵牛花向她吹奏起银色喇叭。

提姆被忽然动起来的牵牛花分了一下心,他在阿莱娜的肩膀上迅速沉肩弓背,充满了随时准备和牵牛花开战的气势。

阿莱娜被提姆炸起来的毛戳到了下巴和一点点脖颈上的皮肤,那有点痒,让她忍不住往没有猫站的那边肩膀歪了下头。

提姆的小猫毛持续挠着人,他本身却对此毫无自觉。

直到确认那些牵牛花暂无威胁,那些银色喇叭里也不会喷射出植物神经毒素,提姆才缓缓收敛,不过依旧对四周奇异花卉保持着警惕:“紧张是一种比‘恐惧’要重量层级更轻的东西。”

他开始解释,并以他自己作为例子:“就像现在,这些明显不同寻常的植物会让我紧张,但这种紧张有时可以看作是良性的,它会最大化激活我的反射神经,调动我的肌肉,让我提升戒备心,也让我做好随时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

“但是恐惧……”

提姆说到这里轻微停顿,似乎需要一点时间进行梳理。

“……但是恐惧是更加具有毁灭性的情绪。”提姆说,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恐惧不会像紧张那么和善,它更用力地攥紧人的精神,像一把随时要落或已经落下的锥子,一下下戳刺人的神经。”

“所以有人在面对恐惧的目标时会僵硬麻木,他承受着恐惧带来的麻痹和痛楚,一个富有才能的人会因为恐惧忽然沦落成无能之人。”

“还有的人在恐惧面前会愤怒,会偏激,会被激发出与恐惧相联的全部创伤,于是一个光辉伟岸的人也有概率一下沦为疯子,一个曾经热情外向的人也会变得冷漠封闭,一个曾一心向善的人,有可能被恐惧逼成一个想要毁灭一切的人。”

提姆有点关不住话匣子。

这对他来说非常罕见。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没有任何称号头衔冠在头顶,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女孩不知道他,她不会由于他的话做出任何联想。

所以……

所以他可以说出一些他不常对别人说的东西。

“……我见过很多恐惧的人。”提姆轻轻地说,“他们已经被恐惧困扰了太久,哪怕只是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应激,他们绝不可能在‘可能心怀恶意的人’面前保持情绪稳定。”

他们会像火药一点就着,会像已经汹涌翻滚的海浪瞬间掀起情绪海啸。

当然还有一些人,他们要更稳重一点,但那份稳重来自于多年的经历为他们铸就出了厚而坚硬的硬甲,他们用这层坚固而密不透风的硬壳裹住自己,只在恐惧的驱使下露出一双警惕的,充满审视的眼睛,恨不得将每一个靠近的对象都拆解研究一万遍。

——包括他自己。

提姆想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这个怎么看都是普通人的女孩,为什么不会在心怀恶意的人面前被左右情绪。

她为什么不恐惧?

哥谭永远不缺心怀恐惧的人,不缺被恐惧驱使的人,这座城市的阴云会公平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无论是身负多种技能的义警还是讨生活的普通人。

阿莱娜已经在花园道上走了很久,她完整走过了那面有牵牛花吹喇叭的花墙,又穿过了花枝藤蔓缠绕的拱形花架。

直到来到有睡莲盛放的溪流和水晶桥边,她终于听提姆说完了提姆想要说的话,于是她把步伐停下。

“首先我必须告诉你,提姆,我并不一定不会恐惧。”阿莱娜耐心地回答着提姆的问题,她的话里也透出一股斟酌,似乎一路都在边听边思考着提姆的话。

“但你目前仅仅只是表现出了‘紧张’。”提姆再度强调着“紧张”和“恐惧”的差异,尤其是两者的轻重等级。

阿莱娜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我幸运。”女孩的手落到了肩膀,她没有去大肆谈论自己是个多么情绪稳定的人,是个多么坚强到跃然卓群的人,她只是摸了摸肩膀上求知欲旺盛的黑猫。

“幸运?”

黑猫在她的肩膀上偏着头。

“没错,幸运。”阿莱娜肯定地说,“我看起来情绪相对稳定,看起来在未知风险面前也只是紧张,能保持镇定态度去推进事情,这有可能是我确实有某种性格天赋,但这也更有可能只是幸运。我只是幸运的一直生活在一个这套应对方式可以生效,事件严重度没有超过我处理范围的环境里。”

她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险恶,没有被命运的撬棍殴打,没有陷入过绝望的绝境。

“所以……”黑猫在阿莱娜的肩膀轻轻地说,“那些一直处在恐惧里,那些总是很容易被恐惧牵动内心的人,他们都是不幸运的人。”

话刚说完提姆就感到自己的脑袋被拍了一下。

阿莱娜手掌向下,非常干脆地拍了把他的猫脑袋瓜。

“……?”蓝眼睛的黑猫在女孩肩上抬起头,竟然能从一张猫脸上看出发懵。

提姆完全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挨了一下,即使阿莱娜的力道很轻。

“别那么尖刻。”阿莱娜说,她又揉了揉提姆的脑袋,“我听出你语气里的讽刺了,提姆。那些长期心怀恐惧的人,只是经历了许多困难的事,并且还一直在尝试着处理困难的人。”

“……你认为他们在一直试着处理吗?”提姆沉默了片刻后才又问。

“是的。”阿莱娜说,“他们完全可以靠逃避来远离恐惧,但他们没有,长期与恐惧作伴,说明他们一直应对恐惧。”

这场谈话始于提姆对阿莱娜的好奇和探索心,但说到了这里,它好像已经略微偏离初衷,变成了延伸出去太远的一个话题。

提姆决定适时地将它收住。

“好了。”提姆尽量不突兀地说,“我现在可以确定,改造这座花园的能量和之前在空地上拦住我的屏障能量是同一种了。”

“……”

换阿莱娜沉默了片刻。

阿莱娜觉得话题切换得还是很突兀。

但是比话题切换更重要的是——提姆不是和她一直在讨论紧张和恐惧的差异,讨论一个带着一点哲学心理性质的话题吗?

提姆的脑袋什么时候额外开了一条新线程,把花园能量和空地屏障能量都对比完成了??

提姆:我的话题转移一点都不突兀!

阿莱娜:?……??

————

注1:常见白花香花卉有茉莉,橙花,香水百合等,它们在高浓度聚集的时候的确是臭的,有人在白花浓度高的地方会头晕,会莫名其妙闻到酸臭味粪便味,其实都是吲哚太浓了在作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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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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