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时回国了你知道吗。”男人盯着侧方的车流,好似不经意般说道。
“当初一声不吭消失了,她还敢回来?”一旁的女人瞪过去,车窗倒影下,是一张和身边男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那秦熠知道吗?”
“他不知道就有鬼了。”
二人相视,同时扯扯嘴角,照镜子一样露出兴味的笑容,三叉星辉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霓虹闪烁之中。
*
申海国际机场,已经是凌晨,机场内没有多少人,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身影闪进车后座,大而夸张的银色耳圈晃晃悠悠,深蓝色直筒牛仔裤包裹住纤细的长腿,微透的亚麻衬衫,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草编大包。
像是刚赶完时装周匆匆回国的模特,简单、低调,帽子甚至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她周身散发着一种自成一派的距离感,这反而引人注目。
“嗯,司机接到了,我就先住橡树,房子和工作室慢慢找吧,不急。”
冯时打着电话,透过车子小小的窗玻璃打量着这个八年未见的城市。
“天呢,即使你现在这么说,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回申海了。”电话对面的女声很活泼,“你还是太爱我了对不对?”
帽檐下露出下半张脸,她嘴角勾起弧度:“是啊姜大小姐,你的婚礼我能不来吗?”
“几年了都?”对面掰着指头数数,“整整八年了冯时,你八年没回国了。”
“当初……你才十九。”
“嗯哼,我在申海满打满算也就待了七年,没想到现在离开都有八年了。”
即使是凌晨,马路上路灯仍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偶有行人和车辆零零散散路过。
冯时微微抬头,看着这座已经完全陌生的城市,车窗玻璃反光,露出了她漫不经心的眉眼。
冯时有一双内敛的、皮肉很薄的眼睛,没有笑意的时候眼角有微微下垂的弧度,很不明显,但带给人一种冷淡、克制的疏离感。
很多人或称赞或奉承,说这是一双极具艺术感的眼睛,适合拍电影。
冯时觉得他们只是见到一个所谓的艺术家都这么说而已,社交场上的套话,更何况她算什么艺术家,软装设计师,她自嘲地认为,其实属于服务业。
*
看着不断后退的夜景,或许也是因为刚刚姜渡的话,冯时胡思乱想着陷入到回忆中。
十五年前踏入纪家大门的那一天,夜有这么深吗?
冯时只记得那天非常疲惫困倦。
但她仍然强打起精神,悄悄对着后视镜照了又照,紧张地期待着新家。
小冯时看着自己的模样,个子高挑,容貌清丽,心中想着,新的爸爸妈妈会喜欢自己的模样吗?会亲切地叫她的小名吗?会牵她的手吗?
会爱她吗,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吗?
她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因为在此之前她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是如此的心情,小冯时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早熟很淡定的人,但在此刻,孩童心性还是让她升起了巨大的雀跃。
这不怪她,小冯时太久都没有高兴过了。
她的赌鬼爸爸已经归西一个多月了。
仿佛前一秒她还在逼仄的出租屋里看着亲戚们互相推诿,商量着把她送进孤儿院。
下一秒她就站在了富丽堂皇的纪家大门前,和蔼的老管家朝她鞠躬道:
“欢迎冯小姐来到纪家,以后您就是纪家的一份子了。”
小冯时心里油然而生起一阵荒谬。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巨变、命运的无常,也确实,从这一刻起,她的生活翻天覆地。
纪家别墅是欧式建筑,繁复的花园种满了冯时说不上名字的名贵花朵和草木,古典宏伟的雕塑喷泉源源不断、高大肃穆的别墅通体明亮。
气派豪华到冯时觉得自己是那样渺小,她束手无策、不敢踏足,抬起眼睛小心看了眼管家,等他吩咐。
管家微微一笑,隐藏掉眼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冯时小姐,您跟我来,我带你熟悉一下。”
小冯时随着管家的指引一步步走过客厅、宴会厅,甚至影音室、雪茄室、藏酒室……最后来到那个比自己家之前出租屋还大的卧室时。
她承认,这一刻,来自新生活喜悦的冲击已经盖过了亲生父亲突然离世的茫然。
只不过,那时候的冯时并不知道这间房间是整套房子里最小、采光最差、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衣帽间的卧室。
当然她此时根本也不知道什么是衣帽间,所以她对这间房间只有欣喜。
直到,
“你是谁?”一个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
管家欠一欠身,转过头温和地笑着说:
“永言,大晚上的你怎么出来了。”他让出一个身位,露出身后的冯时,“这位是纪家的新成员,你以后的姐姐,冯时小姐。”
在冯时来之前,其实纪家上下都已经通知到位了的,本不需要再介绍,但是显然纪永言非要闹这一遭,
“我哪来的姐姐,我姓纪她姓冯,我只有一个哥哥。”
纪永言有些气极败坏,“这房间凭什么给她住!她凭什么住我隔壁!”
说完狠狠瞪了一眼冯时,拔腿就走。
管家抱歉地对冯时说:
“刚刚是小小姐纪永言,她小孩子脾气,您见谅,还有一位小少爷叫纪斯年,您会见到的。”
冯时点点头,她明白的,小孩子都不喜欢突然的外人来和自己分享任何东西,更何况是父母,这会产生强烈的危机感。
她甚至有点庆幸,纪永言这一闹,给她泼了盆冷水,让她不再那么兴奋,而是回到了熟悉的平静当中。
就好像那个完美至极的泡泡终于被戳破,露出里面空荡荡的本质,这让冯时莫名有些安心,完美的家庭和爱是她太久都没有体会过的,而残缺的才是她熟悉的。
只希望其余人是友好的吧。
“先生和夫人回来了,我带您下去见他们。”
从旋转楼梯下来,纪清河和宋岚施施然坐在下沉式客厅巨大的真皮沙发上,让冯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强行按下喉咙里有些难以吞咽的感觉,低头看过去,纪清河和宋岚的背影挺拔板正,透露着从容的优雅,他们正低头翻阅着几份文件。
冯时对自己说,要笑,要笑,要做个讨人喜欢的乖孩子,别再摆出自己以前那幅臭脸,他们不是你亲爸冯光。
她扯扯嘴角,走了过去。
时至今日,冯时坐在车里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在后悔自己当时露出的那个讨好的笑容。
*
她晃晃头,让自己不要再想了。
轿车驶过橡树气派厚重的酒店大门和诺大的花园,开到堂前,有门童小跑过来帮她拎箱子。
出于自身职业习惯,冯时打量着酒店的陈设,从花园到建筑外观,无一不考究。夜色之下的橡树酒店安静而庄重,像一座老式庄园,深色红砖被暖金色的灯光勾勒出优美的线条。两侧草木修剪得很细致,近乎苛刻,微风一动,灯光在树叶间散开,落在地面上。
姜家在橡树上花了不少心思,从专业的角度来说,也非常美,冯时想着。
余光看到一辆车远远开过来,冯时有些纳闷,刚刚有听到门开的动静吗?
或许是没注意,她心想。转过身门童已经扶着门在等待,冯时抱歉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即使是凌晨,前台小姐也十分温和热情地接待了她,冯时登记完,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送她上楼的帮助,自己带着箱子往电梯走去。
前面有一个高大人影,已经拐进了拐角,她远远的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闪进去。
再不跟上就赶不上这趟电梯了啊冯时,她对自己说。
那太好了。
冯时实在是懒得跑那两步,何况如果可以,她完全不想大半夜和一个男人共乘电梯,危险系数太高了。
她特地拖慢了脚步,盼着自己“刚好”赶到的时候电梯已经走了。晃晃悠悠到了电梯口,电梯门关得只剩一小条缝,她没有去按。只是垂着眼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让她僵立在原地。
其实她只看见一只手,准确地说仅仅是手腕,骨节突出,任何装饰都没有,但是衬衫和西装袖口都整齐得没有一丝皱褶,好像高档商品店里被sales精心装扮的假人模特一样板正。
她心跳有些加快了,如果非说这么一点根本看不出什么,可能是任何人,但是空气里淡淡弥漫着的熟悉的茶味香水提醒她,她的第六感没有失灵。
只是恰好吗?不可能,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刚刚路上的一切细节炸响在冯时脑海。
没有开门动静却驶来的豪华轿车;走在她前面的高大男人;即使冯时已经特别慢也仍然没有关全的电梯。
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这一切其实都非常“秦熠”,从前秦熠喜欢她的时候就是这样,经常在小区门口等她回家制造偶遇,很无聊,但很高效。
即使是冯时忽略了这一切。
但她实在是也没有蠢到连前男友的手和香味都记不得了。
更何况秦熠这款香水竟然八年都没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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