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已经进入中伏，万里无云，太阳光明晃晃的一片，刺得人眼前一阵发白。
张竞越就站在楼下等人。
这个时间点路上行人稀稀散散，天气燥热，马路上的热浪甚至形成细微的波动，在被扭曲的空气中，一顶白色阳伞慢慢靠近，由点变成接近半圆形的面。
陈邵羽简单穿着T恤长裤，一手撑伞，手上还挂着一个略大的牛皮纸袋，另一只手牵住一身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女孩自己撑着Hellokitty的小伞，两人不知说着什么，小女孩开心了，不断晃动着两人相牵的手。
张竞越走上前。
“然后、然后小周就和我说他想和我做朋友……”
“是因为小雪你长得特别可爱呀。”陈邵羽低头看自己妹妹淡粉的笑脸，也跟着她笑出来。
前面笼了一片阴影。
他抬头，毫无防备的笑容就这样对上来人一年四季冰封飘雪的冰块脸。
收起笑容也不是，继续笑也不是。
这人出现得太突然，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做好心理建设。陈邵羽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宕机，无数选项纷乱翻飞，打出无数个问号，他应该要怎么和对方交流？
暑假已经过去一半，时隔一个月，张竞越本尊还是第一次出现在陈邵羽面前。
那些莫名其妙却又掺杂少量真实让人分不清真假虚实的梦境随着夏季里一天天攀爬上升的温度愈演愈烈，纠缠了陈邵羽大半个夏天。
而现在，那些暧昧不清的梦境中的另一个主人公就站在他面前，两个人的遮阳伞只要稍稍一偏就会相触。
状似梦中亲密无间的亲吻。
热得发昏了，陈邵羽被自己这种奇怪的联想吓一跳，反而后退了一步，两人伞面上的珠尾相擦而过。
好像是在太阳底下走了太久，陈邵羽觉得嗓子干哑得说不出什么话来。
“呃……”
“我帮你拿。”
在陈邵羽脑子里光速搜寻此时用得上的场面话时，张竞越和他同时出声。
“呃？”太出乎预料，陈邵羽迷惑地眨眨眼。
他顺着张竞越的视线低头，对方是在说他手上的牛皮纸袋。
纸袋的手提已经在他手背上勒出一道红痕。
“啊，哦，好。”
他微微松开手掌，张竞越的手贴过来，取走袋子。
“……谢谢。”
“没事。”
陈邵雪仰起头，看哥哥和对面的大哥哥的互动。
好奇怪。怎么哥哥和这个大哥哥在一起的感觉跟有小扬哥哥他们在的时候不一样。
陈邵雪还从来没见过自己哥哥这一面，她还无法明白是哪里不一样，只知道自己哥哥面对新出现的这个大哥哥好像话会变少很多。
察觉到小女孩在看着自己，张竞越低头对上她的眼睛，“你好。”
“哥哥你好。”陈邵雪也不怕生，冲张竞越一笑。
*
陈邵羽坐在沙发上依然很拘谨。
张竞越在帮陈邵雪调出她爱看的动画片，“这个吗？”
“是这个！谢谢……”小女孩一顿，看向自己的哥哥，哥哥还没告诉她应该如何称呼这个哥哥。
陈邵羽立刻会意，“小张哥哥。”
“谢谢小张哥哥！”
“不客气。”
张竞越起身，他问陈邵羽：“你想喝什么？”
“我和你一起去，”陈邵羽忽地也跟着站起来，又突然补充，“一个人要拿三杯，太麻烦你了。”
他脸上还带有被外面高温熏出来的粉色，像已经在桌子摆出来的蛋糕中间的一抹草莓奶油。
也有可能不是因为高温。
张竞越直直地看着他，果然陈邵羽脸上的粉又逐渐被染深，像快要成熟的草莓。
提醒一直在旁窥伺的人已经到了可以采撷果实的时节。
陈邵羽眼神飘忽，本来直视张竞越的眼睛对他来说就有一些困难，经过半个月来大脑给他灌输的奇怪梦境，他现在更是连面对张竞越都有点羞耻了。
他听见张竞越说：“好。”
他没看张竞越的脸，只听见这短短的一个字，和平常不同，好像低低笑了一声。
这下陈邵羽顾不得羞耻感了，直接抬头。
张竞越什么时候能和笑这个词扯上半点关系，简直是惊悚故事级别的事情。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张竞越已经转身走到冰箱那边去了。
*
陈邵羽凑近，冰箱里散发来的冷气让他感觉在慢慢变回正常的自己。
“张竞越，谢谢你，”他觉得应该投桃报李，于是继续说，“你帮了我很多忙嘛，嗯，很多，我觉得你真的很好。”
想起之前对张竞越的敌意，他有点不好意思，“真的谢谢你。”
他决定克服弱点主动和张竞越对视，更靠近张竞越，他没注意到两个人的肩膀已经抵在一起，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真的。”
冷藏柜暖黄的光洒在他的脸上，一层闪耀的金粉，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认真的表情看张竞越。
陈邵羽一直都很爱笑，张竞越第一眼看见他，他就是在笑着的。
能用任何措辞去形容这样的压倒性的光芒吗？张竞越做不到。
他无法做出解释。
不管多少次注视那样的光芒他都移不开眼睛，着迷地想要伸出手去把光拢在手掌中，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见。
他克制得够久，现在陈邵羽终于如他所愿，愿意就这样只看着他一个人。
只是，还差很多。
仅仅是肩并肩的距离，还得不到他想要的。
他低头望进那双眼睛，轻轻地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已经落入我的圈套里了。
*
小孩有良好的生物钟，中午一到点，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陈邵羽接过张竞越递过来的毯子，给妹妹盖上。
“要进我房间吗？”张竞越压低声音问他。
无聊也是无聊，他已经决定和张竞越言归于好，去看看这家伙的房间是什么样的也好。
陈邵羽点头，用气音回答：“好。”
张竞越的房间其实陈邵羽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出来，无非和他这个人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装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但是不近人情。
事实也正如此。
书架上塞满了书，陈邵羽问：“我可以去看看吗？”
“嗯。”
靠近点书架，陈邵羽才发现有一层是专门放相片的，好几张相片都被张竞越放入相框装裱好。
……是他们年级每个学年期末表彰大会的大合照。
还有初三那一次的。
每张相片张竞越作为第一名都站在了最中间，而他旁边，无需多言，就是过去一直第二的陈邵羽自己。
这种照片陈邵羽也有，只是他都随手丢开了，没想到张竞越看起来那么冷淡，其实也很在意自己的第一名，还专门装裱起来。
只是好像位置不大吻合，反而是他这个第二名的脸比较贴近相框中央。
笨手笨脚的。陈邵羽吐槽。
他看到旁边堆着的一叠本子，不像笔记本。
张竞越拿起一本打开给他看，画纸上简练的线条勾勒出生动的人体轮廓，“是素描本。”
陈邵羽睁大眼睛：“你，你还会画画。”
画得还很好。
这家伙也太全能了，要是之前的他可能又开始和张竞越较劲。
虽然现在他心里也确实还有点火大就是了。
张竞越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点，“我给你画一张。”
“诶，不……”
甚至没让陈邵羽拒绝，张竞越已经推着他在书桌前坐下，然后从身后俯身靠近。
很像小时候父母辅导他写作业的这么一个姿势。
“这你怎么画？”
“你的手很好看，画出来会很漂亮，我想画你的手。”
张竞越语调依然平淡，声音很轻，说出来的夸奖让陈邵羽耳尖一红。
“那你画吧。”
张竞越也没有开始画，反而说：“学画画的时候，其实是要学人体骨骼结构和分布的。”
“像你的手。”
他伸出手来圈住陈邵羽的小臂往下，拇指在外侧的轻按，“这个地方，是你的桡骨。”
里侧的其余手指也在动，“内侧的是尺骨。”
没有什么情感起伏的说出这种话有点像电视剧里的连环杀人犯。
陈邵羽心想，张竞越外表装得冷淡，内里果然很喜欢卖弄，现在终于掩盖不住本性了。
温热的手继续向下，到了手腕的地方。
少年很纤细，手腕一截格外脆弱，被整个包在张竞越的掌心里，好像很难再挣脱这样的桎梏。
在陈邵羽看不见的地方，张竞越眼里的黑愈发幽深。
“手腕外侧突起的这个地方，是我觉得线条最漂亮的。”
他摩挲的动作太轻，让陈邵羽觉得有些痒，不舒服地动了动，“那这里叫什么？”
“尺骨茎突。”
张竞越还是没放开陈邵羽的手，陈邵羽催他：“你画出来再告诉我嘛，捏着我不舒服。”
“这样一直靠着也很热。”
“再让我摸一下你的掌心，”张竞越更加贴近他，说话就像是凑在他耳边说的一样，“我想画好它，可以吗？”
陈邵羽现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是被张竞越搂在怀里的姿势，张竞越刻意压低的声音和平常的冰冷不一样，再加上话语里的请求，一切都在耳边放大。
他有些晕乎乎的，点头同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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