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这个词对于贵族来说很简单,只需上嘴唇和下嘴唇轻轻一碰,便能脱口而出。但对于身处社会底层的奴隶来说,这两串音节简直就是天堑,连仰望的资格都不存在。
奥古斯特离开剧院的公共休息室以后,守在外面的杜兰特立即走上前,给少年披上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不过侯爵还是面色平静地出现在所有人惊异的注视之下,姿态从容,丝毫看不出先前胸口被插一刀后奄奄一息的悲惨模样,好像那场引起轰动的谋杀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倒是那件厚重的衣服拢住他的身形,刻意回绝了周围所有试图窥探的目光,才能让人们勉强记得这个少年曾经多么地接近死亡。
于是此刻,剧场中的灯光平等地洒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每个人的命运却似乎在灯光背后的阴影里分出了三六九等。零零散散的警备队队员们充当起新的观众,冷漠地目视着年轻的贵族完成他的谢幕表演,成了无关紧要的存在,而奥古斯特和他的侍从就像是舞台剧中万众瞩目的主角,仿佛听到了无尽的掌声,目不斜视地朝门外等候已久的马车走去。至于泰德,没人注意到他,他就远远地落在后面,屏住呼吸,随后放慢脚步,收敛住自己的气息,只希望自己能在经过下一个转角的时候,能够找准机会迅速开溜,尽快逃离这场麻烦又没有意义的行动。
事实上,以前在米洛克公馆的时候,这种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潜伏训练泰德就练习过很多次,到了战场,他基本能做到不动声色地绕到敌人身后,然后给予致命一击。年轻的军校毕业生对自己的技术很有自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明明已经很小心地藏起脚步的声音,对方也从来没有回头张望过,可那人还是在自己转身的那一刹那,立马伸出手,精准地抓住了驼色大衣的后衣领。
“你想去哪里,少尉先生?”
剧院外,血红的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下的黄昏世界,飞鸟的剪影撞破云端,熄灭了白昼的最后一抹余晖。泰德僵硬地回过头,只见一辆白色的双驾马车停靠在门廊边,马匹身上成套的马具还錾刻着不死鸟的纹章。薄薄的白雪堆积在砖缝之间,比起室内灯光的通透明亮,天空垂落的光芒过于隐晦,不仅看不清侯爵发丝间清冷的弧度,也捉摸不透那双紫罗兰色的眼底此刻正在拨弄着怎样的漩涡,而不肯松手的奥古斯特就站在那里,迎着血红的暮光,只要再向前踏出一步,他就能走进车轮投射的影子里,成为车轮下一粒被碾压过的尘埃。
从任务委托到剧院刺杀,短短几个小时发生的所有事情早就超过了泰德的预想,如果跟着侯爵回到他的领地,说不定自己就会由于临时调查员的身份而被杀人灭口。想到这儿,绿眼睛的少年眨了眨眼,被迫迎上那抹平淡如水的视线,随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被拉扯变形的领口,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侧过身子,让脖子上被藏到衬衫衣领下的项圈不多不少正好暴露半截出来。
“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我在使用这个生活辅助设备,如果我没有按时回到部队的话,它就会一直叫,直到我移动到指定位置。现在离集合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了,如果我护送您回去的话,反而可能会给您添更多的麻烦。”
毕竟前几天泰德从病房里醒来,就被告知因为出任务时脑补受伤,出现了逆行性遗忘。所以为了尽快重新适应军队生活,保养室的医生们提供了这套辅助设备,说是可以提供生活支持服务。这在黑鹰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完全没有撒谎的余地,泰德便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情况和项圈的功能陈述给对方,想以此为据,让小侯爵改变主意,免得自己继续被牵着鼻子走,可以说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
只是那位银色头发的侯爵听完之后,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没有立马发表他的观点,反而用眼神简单示意了一下,打开马车车门的杜兰特就心领神会地走到泰德的身侧,不仅堵住了泰德的去路,还靠近确认了一眼项圈的型号,然后朝着奥古斯特那边点了点头,两人便几乎同时摆出了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生活辅助设备吗?哼,没关系,我不嫌吵。而且真要吵到不行的话,就让杜兰特把它给撬了。”
霞光深沉的门廊下,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犹如乌鸦掉落的羽毛,轻飘飘地摇晃在柯林斯式的立柱之间,很快就被柱头上的茛苕叶纹路缠绕起来。只见奥古斯特用鼻音哼笑了一声,随后就放开手,拢起大衣,踏进了他的专属马车车厢,看上去毫无顾虑。然而还没等泰德弄明白这两人表情背后的含义,那个棕色眼睛的侍从就微微地笑了一下,随后仗着自己个子高,毫不含糊地把泰德整个人拎了起来,并直接塞进马车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人很难不怀疑他很早以前就已经预谋好要这么做了。
“等等,我……”
被当做行李打包扔进车厢的少年来不及反抗,踉跄了两下,才在马蹄扬起的那个瞬间扶住了把手,以极为别扭的姿势半蹲在角落之中。此刻,车窗外的行道树破开雨雪,一个接一个地向后倒去,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坐在座位上的奥古斯特则懒洋洋地靠在窗边,瞥了一眼狼狈的军校毕业生,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眼尾却分明含着淡淡的戏谑与笑意。从前在陆军士官学校里,泰德见识过贵族们骄奢淫逸的霸凌行为,像侯爵这样的也不在少数,所以他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姿态,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到最边缘的位置上,尽量让对方无法从自己的反应当中得到任何目空一切的快乐。
只可惜封闭的车厢内,不管再怎么回避,都会弥漫出一种相对无言的尴尬气氛。离开城市道路之后,马车就会变得有些颠簸起来,周围没有松软的靠垫,泰德只能扭头,望着车外的街道,那仅一片玻璃相隔的风景便眼睁睁地从繁华热闹的城市中心,渐变为静谧偏僻的乡间原野,偶尔才能发现几个衣装简朴的牧羊人,赶着羊群朝着农场的方向走去。
而在此期间,通过车窗玻璃的反光,少年能发现那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侯爵其实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自己,但是其中又没有掺杂丝毫杀气,反而有种为了满足好奇心才多看几眼的感觉。
真的是个非常奇怪的人啊。
褐色的发丝随着车轮的滚动,轻轻晃过眉骨。到目前为止,泰德已经弄不懂对方究竟有什么意图了——那家伙看上去年纪不大,却似乎有所筹谋,明明事事任性妄为,但好像又感受不到露骨的恶意。不过幸好这一路上除了恬静祥和的山野风光,就再也没出现什么突发事件,他便强迫自己清除掉大脑中快要溢出的思绪,假装没有发现对方窥探的视线,只自顾自地设想着等事情结束以后,自己是坐马车返回要塞,还是直接牵一匹马出来骑回去比较好,毕竟瑟古拉侯爵应该是个体面人,是不会让别人甩着两条腿走回去的吧。
“你不问问我那时候和局长聊了些什么吗?”
结果脑海里乱飞的想法还没整理完毕,那一边,沉默了很久的奥古斯特就托着下巴,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恰当的话题,倏地打破了车厢内的尴尬。只见那双与参谋长相同颜色的眼睛透过昏沉的暮色,倒映出车外捉摸不透的黑暗森林,年轻的侯爵交叉着双腿,姿态悠闲地等待着少年的回答,银白色的发丝时不时啄着眼尾,显然没有把泰德的身份放在心上。
换做以前,泰德可能还很高兴,可是现在,他抿起嘴,思索了很久也憋不出一句回应。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八卦,他更好奇那位局长究竟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立刻将一个濒死之人恢复到如今这般正常的状态,更好奇这个银色头发、紫罗兰色眼睛的侯爵为什么会和自己的上司长得有几分相像。不过这些问题的答案肯定不会轻易获得,所以泰德转过头,认真地望向喜欢自作主张的奥古斯特,碧绿的眼眸中除了面对陌生人时保持的清冷,便再也发掘不出其它的情感波动。
“难道我问的话,您就会告诉我吗?”
顷刻间,冷冰冰的话语扯动着霞光,把两人之间的距离隔断成毫不相关的不同区域。白雪在空中飞舞,如同争锋相对一般,原本流动的空气变得凝固起来。奥古斯特打量着褐色头发的少年人,但对于他说出的反问,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可能在思考什么,最终莫名其妙地嗤笑一声,便重新托着下巴,注视起窗户外面披上一层冷白的景色,把泰德整个人重新丢弃到注意范围之外的地方。
而就在这个时候,广袤无垠的原野不知何时已经远去,取而代之的则是茂盛僻静的山林。马蹄声踢踏作响,驱散了林地里的飞鸟,丝丝凉意顿时钻进车厢内部,掀开傍晚的疏影。接着没过多久,伴随着河水流动的清澈声音,一座恢宏的建筑破云而出,那灰蓝色的屋顶就像是从天上倾泻下来的琼浆,立即与沾满白雪的树梢交横出童话故事般清澄的梦境。
那里就是瑟古拉侯爵的领地。
啊终于序章正式结束了qaaaq对不起废话实在是太多了哈哈哈哈下一章就能写到黑鹰了23333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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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Deciduus.坠落之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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