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在黑夜里朝东南方向狂奔,一路绕开丛棘、踏跃小溪、冲破嶂雾,不知疲倦的狂奔。
宝珠只知道快跑,否则被那些蒙面人追上绝对不会像这次一样轻易逃脱,她凝神专注的骑马,纵使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身体疲惫,或许因为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让她无比安心,她知道现在她的背后是谁,因此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
那可是她的神明大人。
终于天光泛白,目之所及处出现了许多穿着银白铁甲的将士,他们有的骑着高头大马,有的手举还未熄灭的火把行走于林间草丛。
宝珠认得,他们是守城的玄英司将士。
激动的热泪从眼眶里滚滚流下,宝珠满眼欣喜的去看背后之人,干裂泛白的嘴唇无声的动了动,她说:
“我们,出来了!”
裴世子朝她点头,应了句:嗯。两人勒马立在原地,安静等待那些玄英司将士靠近。
可他却没有表现的像宝珠那样欣喜,依旧脸色暗沉,心中甚至还有些坠坠不安。余光扫了眼空荡荡的腰间,他松掉右手的缰绳去摸原本别着折扇的腰带,垂眸思索着一些事情。
马前坐着的刘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昏了过去,想来因为情绪大起大落再加上本身疲惫、昏饿的原因,睡的时候直往他右手边到,一路上把他右胳膊压的又酸又涨,于是等他抬起右手帮他身子扶正后才再一次握紧了缰绳。
王宝珠自从勒马后就一直位于裴世子右手边,她敏锐地察觉出他右手的动作,心中觉得奇怪,其实不仅仅是动作他的表情也很奇怪。
不是出来了吗?为什么这幅样子?
玄英司的将士越来越近,甚至迈起步子往这边跑来,他们跑动时身上的银甲晃动颠响、连带着腰间的配剑也随着跑动的步子与银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嚓嚓嚓”的声响。
宝珠忽的凝眉,一扫眼里欣喜。半晌,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你和张谨之张大人……很熟,是吗?”
清晨第一缕阳光骤然撒在众人的脸上,无论是玄英司的将士还是宝珠、世子,他们带着浓浓的倦意。
是了,谁不是忙活了一整个晚上。领头的将士快步跑到两人马前跪下行礼,虽然疲累但是嗓音依旧有力:
“禀世子、小王大人,我等奉命来寻世子和大人。”
这会日头慢慢升起,阳光照的宝珠睁不开眼,她只好眯着眼安静的去看裴世子。
裴世子把领头的叫起,问:
“在林子中捉了个犯人,给我换匹马我押他去刑部。”
“世子和大人还是先去圣人那复命,这小小犯人交给我们就好,不牢世子费心。”
那领头的站在马前说话,腰背弯曲,低头顺目。
“等我先送去也不迟。”
“世子!”领头忽的抬头,细长的眼睑带着笑意看人,“世子还是快去见圣人吧!圣人等您好久了!”
说着,伸手去指马上的刘良,道:“人,您就放心交给我们。”
裴世子垂眸不语,俊秀的侧脸重重的埋在茂密的叶影里,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没有拒绝同样也没有将刘良交出去。
“怎么了?”宝珠低声唤他,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
“世子!”
激烈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马踩过草地,草儿野蛮的扫略马掌;踏过水滩,哗啦啦的水流飞溅三尺。
“世子!”响亮的叫声从背后传来。
众人纷纷闻声看去。
只见张谨之打马飞驰而来,一身缎面玄色披风在日光里熠熠生辉。
裴世子望着来人,神色猛然一松,嘴里轻轻叹出口浊气。
那领头将士面色显然不好,原先眼睑的笑意早已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微微皱起的眉头。
唯有宝珠安静的呆在一边,她密切注意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张谨之腰上别着明晃晃的折扇。
张谨之下马同世子和宝珠作揖,又唤玄英司给他牵匹马。
“这犯人是我同世子一同在林子里捉的,乃竟敢偷袭我们,我定要带回刑部诏狱好好审问一番。”他边说边专注轻抚送过来的新马。
“是啊,这小贼想趁我们休息偷马,没了马可怎么行!没马我们不是就出不去了嘛!幸好本世子武功高强几下就把他擒住了。”
裴世子附和他几句,凤眸浅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又是从前那个裴世子该有的模样。
“那,敢问张大人为何会与世子和小王大人一块?”
张谨之扶马的手一缓,掀起半片眼皮去看那问话的玄英司将士,脸色阴沉,给人一种审讯犯人的威严感,道:
“本官受户部王大人嘱托去寻人,正好寻到了,不行吗?”
那领头浑身一颤,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仿佛顷刻间汩汩冒出,明明穿了厚实的银甲可为什么突然感觉好冷呢?
“是,是,小人知道了。”
谁人不知张谨之的威严?刑部的张谨之张侍郎乃是上京城有名的酷吏,父亲是当朝宰相,所办案件从不徇私情、对人对事唯独一个法礼为之标准,尤其用起刑来更是阴狠手辣。
于是张谨之接过刘良再次把他捆好,紧紧栓坐在问玄英司要来的那匹马背上,他把这匹马的缰绳握在手心,自己一跃上马,带着刘良走了。
人走了,好像全程都没有注意到宝珠这个人。
他走后,裴世子蓦然转脸去看宝珠,温声说话:
“走吧,你我一同去见圣人。”
“嗯。”
一路向北回了上京城,二人需要先回平安坊的家里换衣服,宝珠一身干练的骑马装被树枝刮的破烂,裴尚一件玄黑外衣遍布浆果的汁水,两人根本无法穿成这样去面圣。
不过宝珠也不急去面见圣人,她现在更加关心的是哥哥和张恩,虽然心里相信哥哥可以安全的将张恩救出并带她走出密林,可若是哥哥也遇上了蒙面人怎么办?凭哥哥一个人能顺利逃脱吗?
心里七上八下的回了家。
还好,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府门口等她归来。
说是早有人来通知了,应该是玄英司的人,宝珠也没多想。
二人换完衣服后就驭马前往皇城,又在皇城前卸马换步行。
再次踏进紫宸殿,宝珠心想:这堂堂紫金大殿竟然让自己轻易的进了第二次。
圣人依旧半阖着双眼倚躺在龙椅之上,殿里暖香缭绕,丝丝果香绕鼻。
不过宝珠觉得这香在冬日里烧正好,可天气一热不免腻人,加之圣人烧的多,殿内的温度要比外面更加暖和。
好像圣人颇为怕冷?三月里的春日,圣人竟然还穿着狐毛大衣。
“给圣人问安。”
“起吧。”
“谢圣人。”
两人乖站在殿中,安静垂听着上面人的问话。
“啊尚。”
圣人与裴世子的母亲是嫡庶姐妹,算是他的姨母,不过圣人才是庶的那个。当初圣人嫁与先帝,可没几年先帝早逝,子嗣幼小,于是在众臣的簇拥下登基为女帝。
“在。”
“这两日你受罪了。”
裴尚笑笑,“没多大事,不过是在林子里晃悠了两天,倒是,”他看了眼宝珠,继续说:“倒是小王大人身为女子,才是受罪了。”
“回圣人,微臣不觉有什么,是微臣自己能力不足却一意孤行冲出去救人,这才迷失林中。”
“你勇气可嘉,朕已听说是那大理寺少卿子侄赛马不如你,背后偷袭,他本想用发簪射伤你的马,结果却应差阳错伤了丞相家的小姐,这才酿成此事。”
宝珠心中惊讶,抬眸去看圣人,问:
“那圣人打算如何处置?”
圣人睥睨着眼看向她,半晌不语。
紫宸殿内温暖,宝珠目光与圣人相对,后背竟然隐隐冒出些细汗。
“竟有此事!”裴尚面露愠色,突然开口说话。
他继续说:“我堂堂上京子弟,竟然会有这种小人之辈!赛马本就会有输有赢,赢又如何?输又如何?都是小事,可是蓄意害人是犯了我朝律法的。”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圣人问他。
裴尚凝眸略做思索,随即回话:
“依我来看,纵然他是大理寺少卿之侄,也难逃律法,更何况,他是大理寺少卿之侄呢!”
他笑了笑,继续说:“岂不是更彰显律法公平典范。再说了,略施惩戒少卿大人不会计较的,但若是不惩,又如何向丞相大人赔罪?”
圣人掀起眼皮,混沌的眸光自然而然的扫视着两人,“如何个略施惩戒法?”
“不如把他交去刑部让张大人好好审查一番,张大人为官多年,这点事必然能办的妥妥帖帖。”
圣人难得轻笑一声,道:“那就如此办吧。”
其实这次见圣无非是圣人关心世子,特地叫来问问,于宝珠而言没有多大关系,此后圣人也一直问着世子事情,倒是有些忽略宝珠,不过宝珠依旧记得当日除夕夜,她万万不想再出些莫须有的风头。
……
出了紫宸殿,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左右洒扫的宫女太监们都弯腰低头,自顾自做着本职工作,没人关注他俩。
“世子。”
“嗯?”
裴尚没有官职在身,即便进宫面圣穿的也是寻常的锦袍,一件墨绿色的缎面锦袍,青玉发簪,面色温润,凤眸浅笑。
宝珠自然穿的是自己的青绿官袍。
两人并肩走路,一双青色、墨绿的笔直身形,两厢红墙相应,颇为养眼。
“圣人不喜少卿大人?”
官靴硬挺,踏在青砖地上哒哒作响。
“我也不知道,或许吧。”
“圣人……不喜宰相大人?”
裴世子转脸看她,却见她眉目严肃,本来还想开句玩笑打着哈哈混过去,却不知为何玩笑话卡在喉中怎么也吐不出。
他沉下脸色,郑重的对她说:
“你记住,圣人谁也不喜欢,她只喜欢她自己。”
很少听到裴世子如此郑重的对谁讲话,宝珠算一个。
脚下步子蓦然停住,宝珠的手腕被裴世子紧紧捉住,两人面对面站立,能看见他眼底的眸光在她面上流转。
从她一对细长入鬓的云眉到一双明亮的杏眼,再到她挺秀的鼻子、娇嫩的嘴唇。上上下下,他无声盯着,留恋几番再次回到她明亮的眼眸上。
那双眼太过好看,总是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宝珠手腕被他抓的生疼,她耐着性子甩开,不悦的问:“你想说什么就好好说话,这是干嘛?”
猛的从他温热手掌一脱离,那手腕处泛着丝丝凉意。
裴尚余光撇向她收回的手腕,低声说:
“以后,少往紫宸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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