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听闻邹小姐的身份,且是长行好友,舟水不敢怠慢,提前几天挤出空闲,和长行一同去了皮卡迪利大街为密斯邹挑选生日礼物。邹小姐不说富有四海,但留洋的官家小姐,脾气又桀骜不驯,眼界不可同人而语。两人转悠在女性用品中,挑花了眼,苦恼得像两只没头苍蝇。

舟水沾着长行的光,收到的是密斯邹的私人邀请,只需苦恼一份;长行则是正儿八经的大清血脉,所以还要和不待见他的邹公使打连连,苦恼成双。上一次,他拜访邹公使,送的是不远万里来的中国茶叶,邹公使眉毛梢、眼皮子、嘴犄角耷拉着,丧气得好像收的是自己灵位牌子前的供品。在英国生活了将近三个月,长行明白了,这要是换个英国人,得天天搂着那两罐子茶叶钻被窝,老婆都得踹隔壁去。

茶叶长行还有几罐子,本张罗着要送给海军学院的教习们做见面礼,没想到先上了舰转悠一圈。这三个月里,除却和舟水共喝的一罐,他还打算临了再送戴维斯一罐。剩下的虽不多,却也将将巴巴能在海军学院的英国教习们面前充个场面。但这个场面,就像个尺寸最小的蛋糕,再从上头分走一块儿,看着便真成了“吃剩下的”。

伦敦多雨,这天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趁着来之不易的晴天,整个伦敦的居民倾巢而出,大街上繁忙得像蜂巢蚁穴,碌碌无为。长行跟在舟水身边儿慢悠悠地走,一会儿躲避着女士们挎着篮子的胳膊肘儿,一会儿小心着堪堪刮过眼珠字的小阳伞,脑袋身子前后左右摆出了一段舞狮;腿脚有他自己的苦境,动起来像在梅花桩上跳踢踏舞,进退两难,唯有眼疾脚快,方能翩若惊鸿,挥洒自如。

长行一边谨慎地舞,一边谨慎地想:茶叶说是永远不嫌多,可一时半刻又喝不完,连着送不合适。只得给密斯邹选完礼物后,再去男士用品的商店寻觅。再者,他的实习期即将结束,他总要送舟水点儿什么,感谢他的照顾。

想到这个,他瞥了舟水一眼;他们刚挤进一家饰品店,舟水正努力地从眼花缭乱中看出个体,就像在拉斐尔为罗马教堂绘制的花草壁画上找到鸢尾花一样焦头烂额。商品的摆放明明是井然有序,凑到一起却乱七八糟。舟水挺拔如山峰的鼻尖渗出了汗珠,视线飘忽不定,目光则聚精会神,一脸的庄重严肃。

舟水和长行成天比目鱼似的黏在一块儿,自然将彼此的脾气摸得透透的。长行打小有鹏图作比较,被区别对待惯了,跟亲近的人没反没正,吃点亏受点屈忍忍就过去了,不以为意。可对着不识相的外人就得睚眦必报,加上在家里憋的气,出手的长鞭像沾了砒\霜拌辣椒,又毒又辣。是以舟水扮演了阀门的角色。亏得长行喜欢他,鞭子打谁也打不到他身上去。

在长行眼里,舟水外宽内深,游刃有余,与他正是互补。长行知道自己聪明,但都是小聪明,他火爆的脾气如同害虫,阻碍了小聪明长成大聪明。舟水是真正的成熟稳重,宠辱不惊,明明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格外敦实。

舟水拉着长行,过关斩将地抢到了一副紫红色的羊皮手套,上面系着精巧的同色蝴蝶结,献宝似的问道:“你看这个行吗?小姐们骑马的时候也能戴。”

“行啊,”长行看了看价签,价格很符合他们水手的身份,眼珠子一转,瞧见旁边一双稍贵些的红色羊皮手套,捡起来道,“还是这个吧,我看密斯邹不喜欢太女儿家的玩意儿,但又不能完全的男人,这个款式偏男性,颜色偏女性,我觉得这个不错。”

舟水对着价格,咬了咬牙说行;长行注意到这个小表情,犹豫一下,放下手套道:“不然我们再看看别的。”

“不用,就这个吧,”舟水抓住他下行的手,“不能让你丢面子。”

汗涔涔的凉手心被这么一抓,长行心里一热,气息一乱,掌心涌出了一大股热液,湿乎乎黏答答的,像伦敦入夏的天气。他猛地抽回来,手套掉在地上;他赶忙弯腰去捡,再起来已是若无其事:“你送红手套,我就送个红帽子吧,刚好配成一对儿。”

接下来,长行不敢再和舟水挨得太近了,再来一次,涌出热液的地方不一定是哪儿了。他像只被翻了肚皮的猫,惊慌得想逃开——那种偶遇阳光、海风和香甜的面包房的惊慌。因为他不是人事不知的孩子,香欢楼教给了他足够多的知识,但没有告诉他在香欢楼以外,不需要银子的关系中,遇到了这件事该怎么办。

舟水浑然不觉,又或者是察觉了但故作无辜懵懂。长行往左,他也跟着往左;长行落后一步,他也慢下脚步;恨得长行牙痒痒,却说不出口。可有时候,舟水为了躲一个伞面,一只鞋跟儿,而主动离开他,他又不是滋味了。

俩人夹夹掰掰地穿过大街,从广场那章鱼触手似的延伸中选取一条胡同,拐了进去。还没等过马路,一队政府马车摇头摆尾地通过,身长能甩出二里地去,像森林里的老虎似的,所过之处作鸟兽散,清了个干干净净。

开路的马车高悬一面太阳旗,长行不久前在讲日本的书里见着过,此时顾不上别扭,故态复萌地拽住舟水的袖子,显摆道:“诶,是你们日本人!”

第三辆马车慢条斯文地从他们面前踱过,崭亮的车窗衬着黑色的车帘,折射出舟水变形的面孔;一只纤白如葱根的手指挑开黑帘子,露出脸上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接着好像被人叫着转过头去,让出了富余的空间,虽然狭小,但足够直面的人看清里侧梳着三七分、留着日式小胡子的中年的亚洲男人。

舟水毫无预警地转过身,变成了背对着大街;长行晕头转向地也将兴奋抛之脑后,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看到那里有卖冰冻果子露的,”舟水指向广场中央的几个小摊子,“还有烤土豆。我们走了这么久,歇一会儿吧。”

长行仍觉得他反应有些怪,便随他毫无形象地席地而坐。长行没有要烤土豆,伦敦的土豆就和它的雨点一样多,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经过长行手的不知凡几,经过嘴的更是星罗棋布,关于土豆的泰西菜肴他已练得庖丁解牛般出神入化,只需再多看一眼,就能把上辈子的饭给吐出来。

舟水心不在焉地发着呆,长行啜饮着冰冻果子露,勾引舟水一心二用:“时间过得真快呀,再过一个星期,我就要去海军学院念书了。”

舟水将三心二意合而为一:“到时候我们可以在休息日见面。”

“舟水,”长行正色道,“我是你的朋友。”

舟水没反应过来。

长行继续道:“朋友就是用来互相倾诉,彼此信任的,”他压低身子凑近了些,葡萄似的的瞳孔直直地看到舟水心里去,“你可以信任我。”

“……我知道。”舟水往上提了提嘴角,眉间愁结烟消云散,车队最后一辆拐过弯消失不见,他起身拍了拍裤子道,“我们走吧!”

广场对面的细胡同深藏着一家男士用品店,因为不是酒馆,所以全赖物美价廉和口耳相传。橱窗边的货架上摆着新到的吕宋烟、光怪陆离的烟盒,在里面有一条条宽窄不一的领带、形态各异的袖扣和换汤不换药的领带夹。要说最打眼儿的,当属最中央一件笔挺的深蓝色哔叽西装。

胡同清净,鸟鸣可闻,这里最初是舟水给长行推荐的店,长行瞅见什么都觉新鲜,没多久就成了常客;舟水没有在花钱上过度溺爱孩子的老父亲,来得有限,在商品的更新换代方面,长行后来者居上,反成了舟水的耳目。

舟水在那件西装前站了良久,长行东瞧瞧,西看看,保守地选了两盒烟做礼品,然后走到舟水身边儿,歪着头道:“喜欢就试试呗。”

舟水摇头道:“算了,太贵了。我们那天穿水兵服去,可以吗?”

长行笑道:“那天是那天的,今天是今天的,你试试,就当是我想看。”

舟水心一软,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嘟囔着,草草套上外套。长行在他系扣子之前给他搭了一只领结和一顶绅士礼帽,退后环抱双臂,端详到舟水不自在,方道:“我瞧够了,我们走吧。”

舟水松了口气,可隐隐的又觉着失望,他期待着什么呢?还是说就像家养犬,一边排斥着牵引绳,一边却又期待着?只因他知道,牵引绳的另一端,是一片危险却迷人的世界。

直到生日宴会当天早上,他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深蓝色的哔叽西装、黑色领结、绅士礼帽和软底皮鞋;一瞬间惊喜、可疑、迷失、希望奔涌而至,他无所适从,端着烫手山芋,一心要去找长行问个清楚。长行早有图谋,身着崭新的中式衣裳,倚在高高的二层甲板的船舷旁,逆着光眯起眼睛俯视着他颠三倒四的步伐。

长行像个混蛋一样,露出得意洋洋的坏笑,利落地从甲板上跳下来,正好落到他身前,又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个小礼盒——舟水一直弄不明白中式袖子里的构造——打开:“生日快乐。”

舟水诧异到忘了去看盒子里的东西:“你怎么——”

“等会儿告诉你,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舟水这才垂下头,是目前最时髦昂贵的手表,这可是个新玩意儿,只有贵族才会为了一个晚上虚伪浮华的社交咬牙去买。想到这里,他连忙推辞,可是长行没给他机会,三下五除二戴到了他的手腕上。

长行退后一步,心满意足地笑道:“那天就觉得少了什么东西,果然,有了它好多了。”

“不行,我真的不能要,”舟水说着,笨手笨脚地摘下手表,“还有这一身衣服——”

“让你穿这身衣服是因为我没看够——”

“可是那天你说你瞧够了……”

“我又想看了不行吗!”舟水百年难遇的木讷大大取悦了长行,“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在你身上才展现了它们的价值,没有你,它们一文不值。”

其实他还想说:“跟你放一块儿,它们也一文不值了。”,可话到嘴边儿,硬是又给咽了回去。他直觉一旦这句话说出口,就会像他听过的“潘多拉魔盒”的故事,一切都不同了。

舟水把袖口稍稍塞进手表底下,不让它盖住手表,又问:“你怎么知道今天也是我生日的?”

长行道:“说了等会儿告诉你,着什么急啊?”他越过舟水,甩开大步朝码头走去,拉出了舟水一段距离后,忽然回头大笑道,“等会儿你不就忘了嘛!哈哈哈哈!”

舟水二话没说冲上前去,跳跨上长行的背,勒住他的脖子,洒落的欢声笑语浮光跃金,身后一碧万顷。

啊,珍惜吧,这大概是最甜的时候啦23333333333

下章就(。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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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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