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一个又一个红点的出现和消失如同被湖水吞没的石子，在激起涟漪之后便没了踪影。
陈之椒顺着点位一路搜寻，忽然一刀前劈，割开从雾中扑来的黑影。携带的弹药不多，冷兵器也够用了。
她握紧刀柄，凌厉的刀锋带了破空之声，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生物骤然发出凄厉的尖叫，滚烫腥热的浊血飙射出来。
血液迸溅的瞬间，陈之椒没闭眼。
血腥被面罩隔断，却依旧如同撒在面上般滴滴答答爬满了视野，整个天地都被涂抹成一片恐怖不祥的红色。
被一刀砍成两截的生物原已经死透了，神经却仍旧牵拉着四肢弹动，生命的最后留有不甘。
陈之椒擦了把面罩上的血，把它遥遥甩在身后。
扭曲的树枝一路伸出手来拖拉着她，似乎是在阻止她继续向前。所有反常的狂躁的生物，在瞬息之中失去了一以贯之的谨慎，疯狂攻击出现在视线之中的一切活物。
陈之椒本能地挥刀，一次又一次。藏在雾气里悄悄跟随着他们的东西没有了顾忌，全都露出了爪牙。
也许它们一开始并没有战意。
战火没有燃起的前夜已经表明过，还保留着理智和审慎的动物们遇到陌生的生物只会观察，衡量过后总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正如人类分辨不出每一只橘猫叫什么名字，这些动物同样认不得人类的面孔。迅速流通在它们之间的讯息传递着一个消息：那些突如其来，不属于这座绵延万里的山脉的陌生生物是行走的灾殃，带来爆炸、疼痛和死亡。
它们的攻击是主动也是被迫，进攻已然成为当下唯一的防守。
林间，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彻。
曾经静谧如一泓未被惊扰的湖水的森林，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喧嚣。震天的爆炸声中，所有的生物都发出了嘶鸣。
在失去了原有颜色的雾气之中，陈之椒在战友标记的地点上，看到了人类的身影。
这原本是值得庆贺的事，然而混乱之中，比喜悦更先出现的是毫不犹豫的一声枪响。
陈之椒不顾后坐力连开数枪，子弹避开致命位置精准没入四肢，炸开血花。
甚至来不及感知到有人在靠近，那人便已经生生受了这几枪，身形摇摇欲坠。
剧痛之中枪支脱手，他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也露出被他站立时的身形遮盖住的人影。
抬眼看去，陈之椒凝视着半靠在树干边的Beta，认出了他是谁。
几个小时之前才见过面的队友脸色灰败，浑身尽是伤口。
在望见来人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却骤然爆发出光亮，仿佛看见了希望，“指挥官阁下……”
他是那样信赖地望着她。
陈之椒却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神。
她捡起了地上的枪，飞奔至战友身边，连上对方的系统，取得权限后迅速打开他的面罩，囫囵将随身药品塞进他嘴里。
“坚持住。”她这样说。
他毫无防备地被爆炸的剧烈冲击波及，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万幸面罩没有碎裂，遮住了雾中毒素，才使得他能够勉力撑到现在。
面罩重新合拢，陈之椒低声说：“我会带你回去。”
“指挥官，幸不辱命。我们……我们找到了蓝金。”Beta张开嘴，艰难地喘息一阵，才积蓄了足够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晶体。
沾了他血的贵重晶石，淡淡的紫色光芒好像黯淡下来，晶体上的那抹红色更使得陈之椒眼球刺痛。
“我是和莱恩一起的……莱恩他。”他断断续续地说。
提起这个名字，心中泛起阵阵隐痛，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凝成短暂的寂静。然而只是喘口气的时间，他接着道：“我在地图上……标记了点位。顺着标记，可以找到我们…发现的那片、那片蓝金矿石……”
说完这段话，他胸口的起伏弱下来。
“我知道，我能看见。你和莱恩，你们做的非常好。”陈之椒简单处理了他的伤口，说道，“你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先休息一会儿吧，我会带你们回去的。”
没有回应。他仍旧在呼吸，但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远处，爆炸声激起整片森林的震动。
陈之椒安置好队友，迅速向所有还能收到消息的人下达了指令。
而后她回身几步，一拳狠狠砸在躺在地上微弱呻吟着的人脸上。
无法遏制的怒气顷刻间喷薄而出，她连声质问：“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全都不想活了？为什么在山里滥用烈性炸药？”
那人闭口不言。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危险，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无数次徘徊在死亡边缘。
直到枪口枪口顶在他脑门上。
他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即便隔着面罩，锐利也不会削减半分，只会在面罩上未干的血中映衬出更深一层的刺骨。
Alpha的威压如同山岳一般压住了他所有的自大，将他过往坚固的认知碾成粉末一样风一吹就会散开的东西。
对于死亡的本能畏惧盖过了理智。他终于有了反应，喊叫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人，光靠你一个人没办法阻止的——”
或许是知道一切都将尘埃落定，狡辩也失去了意义，他看了陈之椒一眼，说出的话带着笃定。
“不过……不过你很强。”渗着血的伤口越来越痛，他几乎想要求饶，讨好般说，“如果不管其他人，你一定可以活下去的。我可以告诉你一条安全的路。”
“你好像笃定自己不会死。”陈之椒说。
她的枪口自始自终没放下，锁定着他。
可他却自以为理解了她的意思，将其误认为是一场有商有量的等价交换，换了一副更加尊敬的语气：“只要您愿意高抬贵手。”
“你的同伴没有打算让你活下去吧。”陈之椒打断了他。
她的耐心已经告罄，没办法忍受哪怕再多一句的废话，“你感受不到么？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引发山崩。无论是我和我的战友，还是你们，都会被埋在山下。不是我愿不愿意放过你的事。”
“不可能，这些炸药的用量明明只够……”瞥见陈之椒的脸色，他骤然收声。
“只够炸死我们？”和蠢人打交道总是需要耗费更长的时间，陈之椒冷笑着反问。
人类最愚蠢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总觉得自己可以操控一切。
男人显然也反应过来了，沉默不语。
不管是布置还是引爆都需要时间。
藏金山脉如同文明的失落之地，很多设备在这都失去了效用。也因此，他们没有办法隔着遥远的距离操控爆炸，只能仰赖于人力，他才会一着不慎，在出来补抢的时候被这个魔头逮住。
一次小型爆炸或许不会带来什么后果，然而层出不穷的小型爆炸的累积效应却濒临危险的临界点。
更别提，眼前这个杀气很重的Alpha并没有说错什么，在原本的计划之中，这座山本来就是要塌的。
“可是现在也来不及了。”男人六神无主地说。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四肢，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手心的蓝金骤然发烫，像是某种预警。下一秒，陈之椒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别和他多说了，陈之椒，快往东跑。”
陈之椒心念一动：“哈特？”
“我看到了，那群人在西边山脚埋了大量炸药。”哈特语速飞快，“往东边跑，躲在洞穴里，这里地质条件还算稳定，不会坍塌。”
陈之椒背起战友，不再理会地上的男人，转身走进雾中。
“哈特，你在附近么？”
“不在。”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哈特说，“蓝金在的地方，我都能感知到。你带着蓝金，我会一直看着你。”
爆炸之后，山崩的速度会非常快，陈之椒把哈特的话转述给其他人，让他们先寻找避难所。她早先已经下达命令让下属不要管引爆炸药的敌人，尽可能地离开这片区域。
如果当时两拨人一直胶着着，最大的可能是谁也活不下来。
密集的小型爆炸已经远去。
林间不算全然安静，与先前的震响对比甚至显得诡异，陈之椒背着队友奔跑，诡异的死寂之中仿佛回荡着死亡的倒计时。
路上，她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军服。
来不及想太多，陈之椒固定好背上的战友，又一手一个拎起剩下的两人。
巧合的是，之后她又回到了来时的那条路。
但是路上已经看不到司融和另一名队友的影子了，未散开的血腥气是唯一能够证明他们曾今存在于此的东西。
远远地传来震天的巨响。
无可避免的爆炸还是发生了。
脚下的土地震颤，陈之椒心跳加快，来得及，她和司融曾进去过的那个矿洞就在附近了！
雾太重了，她只能凭借着记忆找寻。
脚边，巨大的石块擦身而过，猛然击中了粗壮的树枝，整个山体都在晃动，根系深埋地底的巨树也被连根拔起。
陈之椒咬了咬牙，循着记忆中的方位，将手中的两人往洞口的方向扔去，而后猛然向前一扑——
她抓到了洞口的草叶。熟悉的路灯草被掐断，陈之椒将已经失去意识的战友送进矿洞中，山崩已经在身后嘶吼着。
黑暗中伸出一双手。
战友接连消失在眼前。
陈之椒愕然抬眸。
不知何时，她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停在这里，她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前进，四肢灌了铅般使不上劲。
“在这里！”
“是指挥官——”
一道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惊喜。她被托举起来，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身体被拉进安全的矿洞之中，意识也在逐渐消弭。
她睁着眼睛，仍旧在寻找什么。在路灯草的照耀之下，黑暗中还没有出现她想看到的那张面孔。
……司融。
司融呢？
贴着胸口的地方发着烫。是被她放起来的蓝金。
“真奇怪。”哈特说。
她的声音透着冷静，“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味道是苦的。你先别睡，我会来找你。”
陈之椒问：“……司融呢。”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被肾上腺素强行略过的疼痛反扑回来，她对着意识之中的那道声音，再问了一遍：“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他身上有蓝金。你能感应到他的，对么？”
哈特沉默了。但陈之椒知道她在。
蓝金的联系是双向的。她很偶尔地，不像哈特那么频繁，也能够感知到哈特的情绪。
“真奇怪。”哈特说，“你居然在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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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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