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牢房里静谧无声。
辛巴坐在窗前,手中转着一支骆驼牌香烟,却没有点燃——存货有限,在离开圣米歇尔监狱之前,得省吃俭用才行。
半晌,他划亮火柴,看了眼时间。
将近十一点钟,是时候动身了。
他从牢门的铁栅间探出手,摸索到锁孔的位置,用典狱长给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铁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辛巴将门虚掩,迈着猫一样无声的步伐穿过黑暗的走廊,下楼,俯身经过亮着灯的值班室,来到了室外。
今晚月光黯淡,戈蒂埃坠亡的台阶被笼罩在两侧建筑物的阴影中。
这会儿还没有起风。
他来到台阶附近,将未点燃的香烟叼在齿间,耐心等候。
大约半小时后。
呜——呜——
起风了,幽咽声同时响起,随着风力时强时弱。
辛巴舔湿手指,举起来测验风向——风是从陆地方向传来的。
当风声暂歇,幽咽声也跟着停止了。
辛巴勾了勾嘴角,他猜得没错:天台附近设有某种类似于风哨的装置,有风经过时便会发出怪声。
“戈蒂埃的幽咽”之所以总在晚上11点半左右响起,是因为那是海风转为陆风,风向改变的时刻。
陆风不受高耸的大教堂的阻挡,拂过天台附近时,风哨随之响起。等天色渐明,陆风止息,“幽咽”声也就平息了。
这便是夜半幽咽的秘密。
奇怪的是,辛巴没能找到那只“风哨”。也许,它被架在了高处?
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缥缈的月光。
只好白天再找找看了。
除了幽咽声,还有两人声称看到了虚空中飘荡的鬼影。辛巴等了许久,遗憾今晚“鬼影”未来赴约,只好先去教堂的塔楼看看。
他顺着建筑物的暗影潜入教堂,在门口摸到一盏煤气灯,提灯来到二层。静谧中,脚下木板的咯吱声格外清晰。接着翻越窗户,来到天台上。
他在塔楼下方的墙壁细细摸索,终于找到了那条从窗洞垂落而下的纱线。用力往下一拽,一条黑黢黢的长条状东西猛然窜落下来。
那是条三指粗的麻绳,一端与纱线相结,另一端固定在塔楼里。他试着拉了拉,还算稳当,便将煤气灯咬在嘴里,拽着绳子向上攀爬,最后撑着窗台跳进塔楼。
落地瞬间,脚下发出几声脆响,羽毛翻飞。他往下照了照:地上满是细碎的骨头和羽毛,间杂着橘黄色的鸟喙和干枯趾爪,是数不清的海鸥残骸。
辛巴先将外面的绳子收上来,然后提着灯,细细检查起塔楼内部的空间。
这里五六米见方,地上除了海鸥残骸,还有一大团生羊毛做的“窝”,几枚金币,半截蜡烛,纺锤,鸟粪、果核……乱七八糟,四处散落。
角落里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堆大小形状不一的碎石,小的如弹珠,大的如鸡卵。附近墙面还挂着一把木制弹弓,做工粗糙,但十分结实,足有小臂长。皮筋很吃劲,力道足以射杀野兔。
他捡起一颗小石子,架在弹弓上,对着天台边缘拉紧、瞄准、松手。石子砰地砸在天台上,如一声枪响。
辛巴看着手上的弹弓,心想:这就是害死戈蒂埃的凶器了。
凶手将隐蔽的塔楼作为自己的秘密据点。这里想必有很多海鸥停歇,他对这些鸟儿动了心思,却难以徒手捕捉,于是制作了这把弹弓。靠着它,他得到了鲜美的血肉——地上没有火烤的痕迹,他是生吃的。
时间长了,海鸥不再靠近塔楼。凶手便将弹弓瞄准了在天台散步的犯人,戈蒂埃和林恩身上许多不规则的瘀伤就是这么来的。
那一天,戈蒂埃来到天台边缘,仰头看去……一枚石子恰在此时击中了他。
不知在坠落的一瞬间,他是否看清了凶手的面容。
辛巴设想死者看到的画面——塔楼窗洞内浮现出一张丑陋的脸,兽性、癫狂,正是鬣狗。他对鬼魂传言神经质的表现,他对着“戈蒂埃”抓咬发狂,他呕吐物中掺杂着的海鸥羽毛……所有碎片拼凑在一起,真凶几乎确定无疑,只差直接的证据或证词。
辛巴站在窗前,凝望着下方。戈蒂埃案真相渐明,然而……
夜风推开云层,薄薄的月光铺在天台上,现出模糊的红褐色字迹。天台后的台阶被阴影吞没,漆黑如渊。
幽咽、鬼影、血字、鼠尸。
在暗处装神弄鬼的人,又会是谁?
眼下暂时无解,除非那个人再次行动,留下更多痕迹。
思忖间,流云遮蔽了月光。趁着塔楼被夜色包裹,辛巴在麻绳末端绑好石块,从窗口坠下去,沿着绳子原路返回。
刚爬到一半,夜风吹过,幽咽声起。辛巴忽地汗毛一炸,背部泛起细密的刺痒。
——一束目光正在黑暗中盯着他。
他顿了顿,继续向下,就在落地的瞬间,被注视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回望过去,只见夜色蒙蒙。
他屏息凝神,捕捉着黑暗中最微小的响动,却只听见风声和低回的幽咽。
也许被注视的感觉只是错觉,那不过是一阵冷风吹过脊背。
也许……对方同样屏着呼吸,静静潜伏在暗处。
等了片刻,辛巴捡起拴在麻绳末端的石块,用力抛入塔楼。转身的一瞬间,一个影子自眼角闪过,快得像是幻觉。
幻觉可不会出现两次。
影子消失的地方是祈祷室,那里可以通向广场和地下。辛巴站在天台边缘眺望,广场上空无一人——影子进入了地下。
他飞奔下楼,来到祈祷室,顺着石阶螺旋向下,深入地底。手中提着煤气灯,却没有点亮。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脚步放缓,伸手摸索着,终于触到冰凉的石柱。
辛巴靠着柱子,徐徐吐出一口气。
那个影子仿佛化在了黑暗里,无迹可寻。不过,也许对方还不知道自己跟了过来。还有机会,只要保持安静,竖起耳朵——那是……衣料擦过砖石的轻响。
辛巴循声而去,竭力不发出声响,然而还是被对方察觉了。
两人在地下迷宫里玩起了静悄悄的捉迷藏,一个躲,一个追。
辛巴失去了时间感与方向感,心神牵系着对方发出的细微声音,不知走到了哪里。
“嗷——啊!”
极端静谧之中,突然响起野兽般的哀嚎。辛巴刹住脚步,满头冷汗,在擂鼓般的心跳声中慢慢反应过来:那是鬣狗,他此刻被关在地牢里。
嚎叫一声接着一声,从地下室深处传来。
晃神之下,影子的动静已经完全消失了。
啧,让他给跑了。
辛巴擦了把汗,高度紧张的精神松懈下来,感到疲惫至极。他干脆扭亮煤气灯往回走,在各个地下走廊、大厅折返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了出口。
外面月光稀薄,但与地下的黑暗相比,几乎算得上透亮了。
石楼内,值班室的灯已经熄灭。辛巴悄然返回牢房,手伸到栅栏外上锁,回身倒在床上。
闭上眼,仍有种身处地下的错觉。
那个影子,应该就是装神弄鬼写下血字的人。囚犯夜间都被锁在牢房,也许,影子是一名狱警……
一个名字浮了上来:费尔南。他是圣米歇尔的忠实信徒,十分熟悉地下室环境,完全可以在黑暗中行走。
但这只是猜测罢了。
思绪在困倦中模糊下去,辛巴即将入睡,想到一句话,又陡然清醒过来。
——审判即刻降临。
如果影子的动机是“审判”凶手,那么他潜入地下室,难道是为了“审判”关在地牢里的鬣狗?
他从床上翻坐而起,然而转念一想——他并不清楚地牢的位置,现在赶去也为时已晚。
一时思绪纷乱。他摸了摸口袋,想把晚上带出去那支烟抽掉,却没摸着。也许掉在了地下室里。
他躺回去,揉着发胀的额角。现在是凌晨三四点钟,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要上工了。
只好轻轻叹了口气,放任自己睡去。
……
第二天一早,辛巴找上金牙,托他确认地牢里鬣狗的状况。
过了会儿,金牙晃悠过来,悄声道:“我找运输队的梅特顺道看了眼,说他精神得很,一有人靠近就狂吠。”
看来审判者昨晚没对鬣狗下手。
幽咽、鬼影,血字、鼠尸……一系列复杂精妙的安排,难道只是为了在精神上折磨凶手?
辛巴微微蹙眉。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
上午的工作进行到一半,大块头狱警雷欧突然高声嚷嚷起来。
“林恩·穆勒!哪个是林恩·穆勒?”
犯人们不由停下手中的活计,朝雷欧那里张望。机械噪音减弱,连咳嗽声都被压抑着。他们心想:有人要倒大霉了。
——当狱警开始叫你的大名,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圣米歇尔监狱也关押过死刑犯,时间到了,就会被带走处以绞刑。
车间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妈的,别让我问第三遍!”雷欧立马暴躁起来,“谁他妈是!林恩·穆勒!”
一个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先、先生,我……”
雷欧大步走来,眯眼瞧着林恩。“鸡仔,你……”他把脏话咽了下去,简单道:“跟我走。”
林恩面色惨白,动惮不得。
辛巴在他身边低声道:“去吧,也许不是坏事。”
林恩疑惑地看了辛巴一眼,在雷欧耐心耗尽之前,脚步磕绊地跟着他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