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证词

辛巴原本在二层寻找那枚隐形的“风哨”,听到楼下的响动,便赶了过来。恰好看见耗子几人将林恩围住,摁在地上。后者脸白如纸,嘴里塞满羊毛。

辛巴攥了攥拳,沉声道:“停手吧。引来狱警,对谁都没好处。”

耗子一伙人互相看了看,心生退意。他们多少有些忌惮猫眼。何况,鸡仔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圣米歇尔监狱,有的是机会下手。

耗子剜了林恩一眼,阴森道:“咱们走着瞧。”转身要走。

林恩从地上挣扎起身,抓起一枚纱锭朝耗子丢去,砸中了他的后脑。

耗子登时暴怒。“你他妈找死!!”他抄起纱锭,照着林恩颅顶劈下。

林恩却没有闪躲,只是苍白地、安静地看着他,血从毛线帽下漫出来,濡湿发丝,染红眉眼,顺着细瘦的下巴滴滴答答砸在地上。

耗子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一秒,他被辛巴一拳撂倒,破麻袋似的摊在地上。

另外三个同伙见状,立刻咒骂着围攻上来。

辛巴心中急躁,出手不免狠了些,三人各挨了几下,更加激怒。

这边动静越闹越大,终于惊动了狱警。长长的哨声响起,很快,一队人匆匆赶来,为首的是雷欧和金牙。

雷欧:“都他妈给我停手!!”

耗子刚从地上爬起来,鼻唇淌血,一脸狼狈相。他歪头吐出一颗血淋淋的牙齿,凑到雷欧跟前,讨好地往他衣袋里塞了把钱。

“长官,您终于来啦!瞧,这个猫眼突然发疯,把我们打成这……”

雷欧重重一记耳光,将耗子打回地面。他大步上前查看林恩的状况,见后者满脸是血,正扶着祭台干呕,吐出一大团带血的羊毛。

“你们这群白痴!渣滓!蠢货!”雷欧怒气冲冲地抽出警棍,挨个抽打,到辛巴时,被金牙拦住了。

金牙指了指林恩,对辛巴说:“你先带他去医务室。”

“妈的,尽知道给老子捅娄子!他要天天见典狱长的!明天我怎么向典狱长大人交代?嗯?蠢货们,不吃棒子不长记性,以后少碰他,懂了吗——懂了吗?!”

辛巴将林恩搀起来,往医务室走去。身后传来雷欧暴怒的咆哮和耗子一伙人的惨叫。

两人各自沉默,只有林恩的血滴滴答答掉了一路。

医务室就在值班室旁边,里面设施寥寥,只有一个药柜、一张桌子和三条窄床。狱医是小镇医生兼职的,每月乘坐老乔治的马车来一趟圣米歇尔狱,出诊时间只有半天。犯人如果在其他时间突发伤病,只有听天由命。

好在柜子里储备着少量药品和绷带。辛巴利落地帮林恩清理伤口,包扎止血。

包扎妥当,林恩倚在窄床上闭目休息。由于失血,脸唇更加惨白,衬得头发、眼睫漆黑如墨。

医务室里静了会儿。

辛巴走到窗前,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顿了顿,又塞回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问:“为什么?”

——耗子已生退意,林恩却故意激怒他。纱锭朝脑袋砸来时,也全不躲闪,故意重重挨了这么一下。

林恩眉眼低垂,说:“……如果只是小打小闹,雷欧他们是不会在意的。”

“所以,你故意让自己头破血流?”

“只是、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毕竟是用纱锭打的,大概率不会伤到头骨……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囚犯,只是因为懂得照料兰花才受到重视。如果我的伤势没有严重到影响职能,狱警就不会惩罚那些人。耗子他们会不停地在暗地里骚扰我、折磨我,直至崩溃。这次他们吃足教训,知道我受典狱长和雷欧他们的庇护,以后就不会轻易动手了。”

辛巴愣了半天,最后干巴巴地说:“没想到你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人还挺聪明。”

林恩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这是……弱者的生存智慧。”

外面隐约传来金牙几人的声音,辛巴起身要走,却听林恩在身后轻声说:“辛巴先生,谢谢你。”

“别在意,反正那个耗子跟我不对付,迟早得打一架。”

“不光这个,”林恩说,“还有兰花。”

他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辛巴。

“我本以为隐藏自己、始终忍耐,就能在这儿活下去,现在终于明白,就算我不招惹任何人,他们也不会放过我。要是没有这份倚仗,即使做一株安静无害的植物,也会被人踩进泥泞里。所以,所以……谢谢你救了我。”

辛巴干咳几声。“谢错人了,我只是个囚犯,哪有那么大脸面。也许是某个狱警听说了你的本事,举荐给典狱长邀功的。”

“总之,我、我会尽量报答的。”林恩犹豫片刻,“那天,你问我……”

他的话被推门而入的狱警打断了。

金牙嚷嚷着:“鸡……咳,林恩,你怎么样啦?咦,包扎得不错嘛。”他瞧着辛巴,“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手艺……下次别打架了啊!”

林恩忙说:“大人,辛巴先生是为了我才……”

金牙摆摆手。“放心,不追究他。耗子那几个已经被丢进地牢了。现在先说,你的伤怎么样?明天能正常去典狱长大人那里浇花儿吗?”

林恩讨好地笑。“幸亏您来得及时,这个不碍事,明天用帽子遮一遮就好了。”

金牙赞赏地点头。“好、好,就这么办!原来你的丑帽子也能派上用场。说起来,也是没想到,你还会养兰花?听说那玩意儿贵得很啊……”

辛巴推门,默默离开了医务室。

暮色渐沉,他走在昏暗的走廊里,心中有种愉快的预感——戈蒂埃案即将告结,他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事实证明,这个预感只对了一半。

……

第二天午饭时间,辛巴在餐厅看到了鬣狗。

看来他的靠山——那位“瘟神”面子不小。鬣狗严重咬伤狱警,也只在地牢关了两天而已。

不过鬣狗的状态依然怪异。

他一边干呕,一边大口吞咽着食物。大多数时候一脸恍惚,有时候像突然惊醒似的,惊惧地看着四周。因为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眼睛还未适应光线,不住地流泪,样子既丑陋又狼狈,可一旦对上别人的目光,立刻像疯狗一样凶狠地呲牙威胁。

其他人生怕鬣狗发狂,都离他远远的。

辛巴注意到他时不时望向窗外的天台,盯住虚空中的某处,好像在与看不见的人对望……在地牢待了两天,似乎加重了他的癔症。

这便是所谓的“审判”吗?

——让凶手惶惶不可终日,永远生活在恐惧之中。

辛巴随着鬣狗的视线望向天台。风吹日晒之下,锈色的血字已渐渐模糊。

他忽然想到:即使拿到鬣狗害死戈蒂埃的证据又如何?也许只是在鬣狗几百年的刑期上再加一百年,让他继续待在圣米歇尔监狱罢了。

而他的委托人,典狱长莫瑟夫先生,也并非真正在意戈蒂埃的惨死。他舒舒服服地待在圣米歇尔堡南半边,享受着豪华居所和精致饮食,从不踏入监狱区域一步。要不是流言影响了监狱的正常运转,也不会花钱找人调查真相。

辛巴在心中叹息。可,正如当初他对莫瑟夫所说——“我清楚自己的角色。一个靠委托费过活的私家侦探,又不是从天而降的正义天使。”

即便他想,也无法成为正义天使。

侦探可以查明真凶,但判决的权力永远掌握在上位者手中。

讽刺的是,监狱的前身是圣米歇尔修道院。大天使圣米歇尔——绝对正义的化身,不允许掺杂一丝黑暗,祂用黄金天平称量死者的灵魂,将罪者的沉重灵魂打入地狱。

神可以审判灵魂。面对生者,只有恒久沉默。

……

涨潮时分。

辛巴思绪重重地倚在广场边缘的墙垛上。眼前只有与天空相接的茫茫大海,下方海水冲刷着堡垒,有种站在船舷上的错觉。

手中香烟飘升,融入朦朦海雾。

“……辛巴先生。”

辛巴回头,朝林恩一笑。

他几乎习惯了这个怪异的称谓。身为孤儿,没有姓氏,出生在“水手辛巴德”号上,就被船员们率性地起名为辛巴。有人叫他辛巴,有人叫他先生,只有林恩叫他“辛巴先生”。不远不近,不伦不类。

黑暗中的相救,特殊的称谓,都隐隐成为两人的羁绊。不管林恩是否愿意提供戈蒂埃案的证词,辛巴都希望他能在这个乌糟糟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没想到,林恩正是为戈蒂埃之事而来。

“在地下的时候,您曾经问过,我身上的瘀伤是怎么来的……”

似乎因为勇气不足,林恩的声音低下去。

“是鬣狗。其实,上次我让您不要去天台,就是因为这个。鬣狗有时候会躲在塔楼里,用弹弓袭击天台上的人。戈蒂埃……就是因此丧命的。”

辛巴看着他。“这些话,你愿意在典狱长面前再说一次吗?”

林恩将目光移向远方的海面,轻声道:“如果这是您的希望,那么,我愿意。”

辛巴舒了口气。拼图又补全一块,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戈蒂埃案终于可以了结了。

他的笑容只扬起到一半,突然僵在脸上。

他看见鬣狗正独自站在天台上。

天台上,鬣狗正仰起头颅,痴痴凝望着天空中的圣米歇尔。他缓慢退向天台边缘,脚下踩着已然褪色的血字。

——审判即刻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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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米歇尔的审判
连载中凤小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