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的审判

前夜,公爵府邸。

德·蒙蒂霍公爵处理完手头文件,起身倒了杯酒,望着杯中晃荡的红酒,问:“有眉目了吗?”

管家在旁侍立,闻言回道:“如您所料,小报上关于圣米歇尔的文章,的确是同一个人顶着不同笔名写的。此人名为丹德里恩,常常向这类小报供稿。现在已经查明他的住址,已派人前去探查。”

管家的目光投向书桌。“至于那封信,能悄无声息地将信放在书房,恐怕不是外人。我正彻查府上人员,目前还未发现线索,请您原谅……”

“你是管家,又不是侦探。无妨,事情还没了结,内鬼迟早会再次现身的。”

“月圆之夜已经过去了。”

“你担心信中的威胁?”

——月圆之夜,到海上的圣米歇尔面前接受审判吧,西奥多,否则你的恶行将为世人尽知。

公爵面带嘲讽。“对方攥着一封陈年旧信,就自以为抓到了我的把柄。”

做了二十年德·蒙蒂霍公爵,他岂怕这点儿小小伎俩?何况,他写给莱姆·洛朗的信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他不畏惧世人,只是不愿被阿丽尔知道。

十三年前,他把她的情人卡迪夫关进了监狱——那是嫉妒的败笔,已经惹得她开始怀疑。自那以后,原本平和的夫妻关系骤然冷淡。

如果再被阿丽尔看到那封信……

“阿丽尔不是一直想外出游历吗?”公爵难得苦笑了一下,“既然她不愿与我同行,你找些可靠的人,陪她同去吧。完全按她的意愿规划行程,尽快出发。只是,别去危险的地方,也别走得太远。等这边事情了结,我亲自去找她——这个暂且不必让她知道。”

管家应下,退出书房,却在门外撞见一名冒冒失失的男仆。

“马修,注意你的仪态。”

名叫马修的男仆脸色苍白,眼珠乱颤,他哆哆嗦嗦地站定,语无伦次:“塞巴斯蒂安先生,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女人在唱歌,屋子黑洞洞的,窗前有个影子……”

“镇定点,说清楚。”

马修使劲吞了吞口水,乱颤的眼珠终于对上管家的眼睛。“花园里……有鬼。”

花园的角落里有一栋小楼,周围树木葱茏,十分僻静,已经多年无人居住。只有上了年纪的仆人才知道,二十年前,克拉伦斯少爷就是被关在这栋楼里的。

克拉伦斯死后,他的名字和这座小楼都成为了德·蒙蒂霍家族的禁忌,渐渐为人遗忘。如今门锁早已锈蚀,台阶长满苔藓。

今夜,这座死寂了二十年的小楼,突然传出了人声。

那是一道嘶哑、破碎的女声,咿咿呀呀地哼唱着凄凉曲调,好不渗人,被附近偷情的一对男女仆人听到了,男的便是马修。两人吓个半死,又禁不住好奇,循声远远看了一眼,见二楼的窗前隐约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声音正是从那扇窗里传出的。

管家来到时,二楼窗前并不见年轻男子的身影,只有那诡异的歌声还在继续。他命人破开锈蚀的门锁,带着几个心惊胆寒的仆从,小心地走了进去。

二十年无人问津,地板上已积了厚厚的尘埃。

一行人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来到二层,歌声突然停止,房间里发出沙沙细响。仆从们不敢迈步,老管家提着灯,当先推门而入,往声源照去——原来,声音是从一台破旧的留声机中传来的,此时唱片已播完,正空转着。

他让仆人们守在门口,只将灯递进来,摆在房间四处,照亮了整间屋子。这里曾是克拉伦斯的起居室,有壁炉和地毯,四周陈列着他从国外带回的奇怪物件,瓷器、折扇、日本刀、墙上挂着几张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在幽暗处隐隐作祟。

管家来到窗前,正是男仆马修看到“年轻男子”所站的位置。

窗户是自内锁上的,窗台的浮尘上却留着一行字。

审判即刻降临。

……

一刻钟后,公爵亲临。

西奥多研究着走廊上的足迹,除了管家和仆人们的,没有多余的脚印。房间里铺着地毯,没留下任何痕迹。管家已带人检查过整栋楼,回来汇报:除了唱片机和窗台上的那行字,没发现其他古怪。

手摇唱片机已经停转了。公爵转动把手,挪动唱针,咿咿呀呀的女声又响了起来。辨不出语言,是异国的哀凉曲调。公爵跟着调子哼了几句,随手抹去窗台上的字迹,将染灰的手套丢在地上,命人打开窗户、清扫房间。

公爵道:“约束好下人。这里的事,别让夫人知道。”

管家应道:“是。”

“她现在在做什么?”

“女仆说,公爵夫人今天身体不适,没怎么用晚餐,已经早早休息了。”

“别打扰她,派四个人在门口守卫。”

“是。”

房间很快清扫干净,公爵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向管家下达命令:“带人离开。”

管家一脸震惊。“大人?!”

公爵做了个手势,除了老管家,所有仆人都顺从地退出了房间。

公爵好整以暇地从怀中取出一柄手枪,柔声道:“塞巴斯蒂安,我从不相信鬼神,如今却真心盼望见见我那亲爱的哥哥。克拉伦斯生前可是那么的敦厚、善良、大度,如圣人一般,只差一副合身的十字架。为成全他,我只好做犹大了。”

他情愿看到一张沾着泥土的,腐烂、怨恨的脸。

咔哒一声,枪已上膛。

“人也好,鬼也罢。不是要审判我么?不妨给他这个机会。”管家还要说什么,公爵已冷冷看过去,态度不容违抗。“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唱片播完,四下寂静,只剩唱针空转的沙沙细响。

公爵抚弄着手枪,目光转向黑黢黢的壁炉。

他还是不信有鬼的。

走廊没有脚印,窗台灰尘也没有被拂去,要进这个房间,只有通过壁炉了。

塞巴斯蒂安赶到时,唱片还没有放完,那个扮鬼的家伙来不及远离。他猜,也许趁着夜色伏在屋顶,也许正在烟道里苦苦支撑。

如果是后者,此时派人生个火,一定很有趣。公爵笑了。可惜他还有话要问,而这个人、这些话,最好不被旁人知道。

二十年前那些事,他自以为已经处理干净,没想到又从地下冒了出来。公爵将枪口指向壁炉。这次——务必斩草除根!

不知等了多久,壁炉里终于传来一阵窸窣轻响。公爵的手指微微勾住扳机。

一双靴子从烟道探出,轻盈落地,一人弯腰走出壁炉。

“别动。”公爵道。

来人在距离公爵五六步的地方站定,穿着利落的马靴、长裤,腰间别着手臂长的土耳其弯刀,一身冒险家的打扮,以鬼怪面具遮住脸孔,只露出微卷的凌乱褐发——装扮像极了克拉伦斯。

却不是他。

公爵感到对方的视线透过面具上两道幽深的空洞钉在自己身上,手正微微探向刀柄。

“刀再快,总快不过枪的。如果不是想跟阁下见个面,说句话,恐怕你已经被架在炉火上了。”

公爵迅速抬手开枪,子弹打在右肩上。鬼面人一声闷哼。

“你究竟是谁?摘下面具。”公爵命令道。

鬼面人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捂住伤口。公爵随手朝他左腿补了一枪,鬼面人身子晃了晃,背抵墙壁滑坐在地上,血很快濡湿了一块地毯。火药与血腥味在室内弥漫开。

公爵微笑,有点儿迷恋这种生杀予夺的感觉。他想起在地下斗兽场度过的快乐时光,戴着面具,高高在上,看着下方的“野兽”们浴血厮杀……婚后他就很少去那里了,唯恐被阿丽尔嗅到血腥味。

他调回思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鬼面人依然咬牙沉默,公爵阴郁地笑了。

“瞧,血流得很多,很快,你会觉得冰冷、麻木,要不了一刻钟,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休克。多蠢啊,用性命制造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

鬼面人低切道:“我要为克拉伦斯……报仇。”

公爵莞尔。“我从不知道,哥哥还有如此忠诚的朋友。请问,他被父亲送往国外疯人院时,你在哪儿呢?如今他的骨头都朽坏了,你却来讨伐我这个无辜者。”

鬼面人激动了些,哑声道:“是你给他下毒!”

公爵敛去笑容。“我倒真开始好奇,面具后面是哪张脸了。”他走过来,踢开鬼面人的弯刀,伸手去揭面具。

鬼面人右肩、左腿受伤,左手死死捂着腿上的枪伤,血还是流得太多,挣扎不过。公爵的手已经扣住面具,鬼面人垂软无力的右手突然一扬,将一柄袖珍匕首刺在公爵左胸上。

刀刺得不深,仅没入胸口半指,公爵却面白如死。

他低头望着那柄袖珍匕首,刀柄上镶嵌丝绒与宝石,十分华贵——那是克拉伦斯曾经送给未婚妻子的礼物。

他抬起头来,咫尺之间,终于从面具的孔洞中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翡色眼睛。

“阿丽尔。”

他跌在地上,掌心一片濡湿,沾满了她的血。德·蒙蒂霍公爵平生第一次头脑空白,头一次晕血。他茫然四顾,像喝醉了一般,踉跄着从窗帘上扯下一条缎带,爬过来帮她止血,又朝窗户胡乱开了几枪,好让管家闻声赶来。

阿丽尔虚弱道:“滚。”

血流得太多了。

他好像突然冷静下来,低头束紧止血带,声音温柔极了。

“阿丽尔,我们结婚二十年,都抵不过你与克拉伦斯在一起的两年么?你还记得他的声音、他的模样吗?你忘了,亲爱的,早就忘了。你爱的是克拉伦斯的幻影。为了那个幻影,不惜毁掉唾手可得的幸福,找那些你根本不爱的情人,只为了折磨自己,折磨我。

“没关系,我很耐心,我会等。即便你一辈子都不爱我,甚至憎恶我……到最后,你会知道:从始至终,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只有我。”

阿丽尔握着刀柄的手开始脱力。

公爵抬手摘下鬼面。她的脸和唇已经没有了颜色,翡色的眼睛也渐渐失去光彩。

她的手指滑落,眼睛很慢地眨着,像是忍不住就要睡去。西奥多抓住她冰冷的手,帮助她重新握住插在自己胸膛的匕首。

“阿丽尔,看着我。”

她最后聚集起目光,看见他嘴里涌出血来,猩红的嘴唇开合着,她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身体不住下坠,致密的黑暗从四周合拢。

“瞧,阿丽尔,”他满足地、血淋淋地笑了,“从始至终,陪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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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米歇尔的审判
连载中凤小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