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其中一片心湖却被砸进了巨石,引得轩然大波。
铭胤瞧见偏殿内对坐的二人,不可置信地看向青无牙。
你不是说只寻一处地方谈事么?
青无牙摆手,不揽这吃力不讨好的责,将她的视线引到璇甄身上。
璇甄捏捏她的肩膀,又轻推。
铭胤深吸一口气,良久才呼出,继续迈步往前。
视线内,冷脸的白衣人一手托着下颚,一手举着书卷,姿态闲惬,书卷靠魔气翻动。对面的青衣少女则端正得多。
那人面色也冷,与璇甄不同。
璇甄那是骨子里透出的冷傲,说难听了就是瞧不上人。
她却只是冰冷,像是极北的冰川,本就寒凉沁人,与任何外物外人都无关。
皎白衣被青蓝衣衫取代,那是数百年前,随青轩修音时的淮与。
面上也无甚表情,但绝无寒凉,甚至有些如水的温润。
那时的淮与,身上尖锐的棱角刚被温柔抚摸过,服帖地缩了回去,只等岁月一冲,就能完全消散。
只是,后来自己没能让岁月温柔地淌过她。
甚至相反,让那段时光变得几近残忍,直将那缩回去的棱角拽出来,激得更高、更锋锐。
铭胤想着,眼前冷面的白衣人与当年在峰顶弹琴的温和弟子不断交错,最后重叠,化作淮与看过来的视线。
她的目光下意识想要闪躲,心觉不该,仍强撑着。
只是她不能确认,自己现在的眼神会有多怯懦。
其实是她多心了,数百年历练,她的情绪极少会流露到面上。
淮与抬眼扫过,并没有过多停留视线。
她放下书卷,在桌上轻敲,提醒风升。
到底还是戒备这二位。
风升闻声从书中抽出思绪,看到门外的三人,卷起书,冲她们挥了挥,面上还带着笑。
十分友善,与一旁的淮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显然,淮与见她如此友善,愣在原地。
璇甄与青无牙悠哉游哉,铭胤则松了口气,也向风升回以友善的笑。
等风升挪到她身边坐下,青无牙挥挥衣袖离去,对面二人落座时,淮与终于了然,为什么阿升近日常常提起这二人。
略有些不爽。
她是冰灵根,若不加控制,周遭温度会受她心绪影响而降低。
如现在,就凉了些许。
对面二人在实境待久了,对温度不如寻常修士敏感,风升第一个反应过来。
她将右手放到桌下,戳了戳淮与的腰。
淮与转头看她。
风升对她笑笑。
淮与转了回去。
温度恢复寻常。
璇甄稍微挑眉,反应过来了,她看看旁边颇局促的铭胤,没再放任气氛乱飞,谈起“正事”。
“青无牙应该跟你说过一些,这里的天道要拿你当媒介……”璇甄说着,顿了下,思索对方能理解的措辞。
“阵眼。”铭胤提示。
“拿你当阵眼,来转换能量,目的是减少能量损失。”璇甄接着说:“这是规则,无法违逆,它选了你,综合之前千百年的情况,如今也没人可换。”
风升接话:“那要如何?你们既然来了,就应当有旁的法子可解此局。”
“山洞里那块魔石,你们找到了吗?”璇甄问。
“一月前已寻到。”风升答。
“那是我研制的……法器,那块儿石头不只是压制魔念,它能将魔念转化为能量。”
璇甄说着,拿出一枚墨黑色的滚圆珠子,只指甲盖大小。
将珠子放在桌上,她解释道:“那颗所谓魔石和它相连,把它放进垂荒原下面的碑林,魔石转化的能量就能被传到碑林里面,这比天道用你作阵眼,能节省下来的能量多得多。”
“……如此。”风升思索片刻,追问:“即便当真,天道便能不追着师尊么?这魔石能压得住师尊的魔念吗?此前的魔石于师尊而言,效果已是越来越差。”
“这一月里应当已经证明了。”璇甄道:“魔念不会出来扰人,天道也不会继续在淮与脑海里作祟,用魔念去扰乱她心思,进而怂恿她去做些什么。”
她们俩谈得有来有回,至此,风升却没立刻回。
淮与轻嗤。
璇甄愣了下,立即反应过来,看向风升。
风升压低眉梢,无奈。
师尊不曾用那魔石。
绕回原处,淮与不信她们。
沉默铺展开,僵持感从中萌芽。
铭胤肩膀微沉,叹息。
她的目光垂落在桌面上,随后又缓缓往上提,看向淮与。
淮与本随意盯着旁边的书架,察觉到她的视线后,转去看她。
“……抱歉。”铭胤声音绷得有些紧。
“所以呢。”淮与看着她,面色不动,没答这句道歉,只是问:“我需信任你们,用那魔石去规避天道么?”
“凭甚来信任?”她问。
铭胤说不上,若她是淮与,她也不会信任对方。
任谁也难以相信一个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几百年的人。
她捏着衣角,知道自己能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来表真心,却又没能说出口。
手忽地被按住,璇甄接替了她。
“你只能信。”璇甄盯着淮与,面色是与她如出一辙的冷,且强硬。
“你们可以找别的方法,但能不能找到是一说,找到的方法奏不奏效又是另一说。”
淮与本不怎么上心,闻声微微压低眼皮,与璇甄对视,“那我还应当感谢你了。”
璇甄则微微扬起眉梢,“当然。”
她老早就看这淮与不是很爽了,整日占着阿胤心底那块儿地方。
这二人只说了两句话,脸色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冷,气氛却陡然变得像是燃了整日的火堆。
这一声高高在上的“当然”可是又往里添柴。
璇甄晓得这些,在铭胤掐自己之前找补道:“我只是提供方法,做不做是你的自由。”
她讲得快,铭胤的手到底没落到她腰上。
“那么。”淮与又看向铭胤,一阵见血追问:“你想要我说一句‘无妨’?”
铭胤僵住,“……并非,你怨我才是对的。”
啧。璇甄心道。
她眼皮微敛,对淮与这小崽子是越看越不顺眼。
风升察觉到她的不悦,对她温和笑了一下,倒没有妥协的意思,只是礼貌。
璇甄别开眼,不吭声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作用就是解释原理,如今解释完了,别的就不用瞎掺和。
“前辈言重。”风升摸到淮与的手,拉到自己腿上按着,轻轻摩挲。
她接过铭胤的话,“师尊并非责问您,而是询问您是否需要这一句‘无妨’。”
淮与看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铭胤如何能应是?
她看向这位年纪更小的小辈,说:“无需,也应不上这句话。不提我需什么,反倒是我要弥补些什么。”
风升认真考虑,又问淮与:“师尊您看?我倒是没什么想要的。”
淮与也摇头,“不缺,我亦无需弥补。”
话尽,无甚可说。
铭胤又道:“抱歉,无论如何,我该抱歉。”
淮与稍微歪歪脑袋,应和:“是。”
铭胤心中苦笑,面上却不如心中那般明显,显得有些平淡。
像是知道自己该说“抱歉”,于是便说了一句。
淮与盯着她,觉得这人这会儿还挺讲理。
风升捏捏她的手,补充:“过往已成定局,多谈无益,况且有过往,才会有现在。”
她这么一说,淮与又想,也是,如果没有那万恶的事,她也碰不到阿升。
过往纠纠缠缠,懒得理,左右现在的确还算不错。
铭胤多看风升几眼,觉得她确是十足体贴、也十足强大。
“话是这么说,但现实无可更改,不可否认,美化也是无用的。若……”又要说起补偿,可人家分明不需。她反应过来。。
谈到底,愧疚总不会消亡。铭胤自觉自己也只能补偿。
“多谈无益,总之日后若有需,定然鼎力相助。”她道:“可让青无牙联系我,她有法子。”
淮与闻声,又觉得此人如此执着。
“无需便是无需。”
她自认自己与阿升能过得不错,无需这些个高高在上的人来把控。
风升又捏了捏她的手,这次稍微用了点儿力气。
“前辈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如今一切都好。”她说:“若当真有需要旁人帮助的那一天,不会忘了前辈的。前辈无需沉溺于此。”
铭胤点头,看着她们,“那就好。”
她的语气听着十分正常,话也讲得合理且不卑微。
然而越是如此,风升越是头疼。
越能觉察出她的愧疚和拧巴藏得有多深。
还是愧疚啊。
看来自己代说好话是没用的,还得师尊来。
淮与不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说话直白。
而且她都这么捏自己了,哪儿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觉得自己刚才那话太冷硬。
只是十分不解。
你瞧着可不像有什么事情,为何我就得注意语气了?
风升大概也知道师尊心思没那么绕,便传音给她。
‘师尊,您说一句无妨?嘶——好像不能这么说,头疼啊。总之说些什么,我想想啊。’
淮与也传心音给她:‘为何要安慰她?她不是挺明白的么?’
她这话说得跟个旁观者似的,半点是在谈论“仇人”的感觉都没有。
风升闻声一愣,醍醐灌顶。
是哦。
她反问:‘您不怪她么?’
淮与答:‘有何差别?且你不是说了,没她就没现在,我觉得有理。左右只是过去的事。’
风升心里顿时开出花,是哦。
拧巴的只是铭胤而已,师尊并不拧巴,但是铭胤也许不晓得这一点,所以才无法抽身。
她又传音给淮与,这次声音里带着轻快的愉悦。
‘我明白了,那您说一句:左右只是过去的事,无甚可提。
这样就好了吧?想来师尊与我都是如此认为,但也许她偏偏要沉溺于过去呢,您就当大发善心,帮她一把。’
淮与不怎么想帮铭胤,毕竟她可是让自己痛苦了那么久,她不高兴,自己兴许还能高兴点儿。
而且,眼前这铭胤,从哪哪来看,都不像是需要安慰的模样,也不晓得阿升是在做什么。
但……比起无谓的铭胤的不悦,她更想风升愉悦。
她道:“左右只是过去的事,无甚可提。”
手背顿时被风升以轻快的频率点着。
对面的人似有愣怔,似又没有,只是平平淡淡答了声“是”。
“倒是前辈。”风升适时接话,她往话匣子里挑挑拣拣,随意选一些,就能与人聊上许久,“您之前不是去了别的空间么?竟然还能回来?青前辈又是如何与你们联系的?”
“青无牙对天道的规则早有察觉,我们才能从界外联系到她。”铭胤也挑着拣着回答。
……
几炷香的时间过去,她们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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