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铭胤寻思应当差不多了,这才道:“莫说他们刚赌的彩头,他怕是连命也保不住了。”
璇甄沉默。
铭胤继续刺激她,“魔便是如此,不言信,不守约,时刻会反目,彼此利用,未存一丝真心。”
璇甄仍是沉默。
铭胤挑明了道:“我这一年常如此。”
璇甄看向她。
“今日利用你,昨日利用白应,前日利用旁人。不安好心才活得下来。”她说。
天渡川寒凉,天渡川的魔心更寒。
她既是魔,还是那拼了命也要来天渡川的魔。
冰下寒怕是也不及她心魂半分幽冷。
天又沉了下来,仿佛晨间那片刻明朗只能留存片刻。
风依旧凌冽。
璇甄胸膛似乎起伏了一瞬。
“不用试探我了,不会扔开你的。”
铭胤一愣,牵着的手不知何时已不再颤抖。
这是璇甄第一次杀人,尽管对方是魔。
与玄真斗时并不分明,只是神识不断碰撞,并未有实感。直到方才,心中才后知后觉升起陌生的惊惧。
在这个世界,只需一抬手就能夺走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
生命一散,万事为空,自此消亡于世间。
而她,不过是因铭胤的挑动,甚至是自己心知肚明的挑动。
她想,即便未承接玄真的恶念,她大抵也只会成一只魔。
或许她是天生的魔。
虽说这世界似乎并没有天生的魔,魔族之间也无法繁育后代。
“耳朵为什么会变成角?”她只是问。
铭胤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答:“因他们入魔前是妖,那应当是他们本体所有的。”
“不是魔的特性啊。”璇甄似乎有些遗憾,用肯定的语气问:“所以你没有。”
铭胤不知对话怎么偏到此处,呐呐:“我并无。”
“你不知晓这些常识么?”此言并无他意,她晓得璇甄是外来客,仅是好奇她是否知晓。
“有些不知晓,我继承玄真记忆时她已经入魔了,细枝末节的部分很模糊。”
那只手抽出去,在她发顶摸了两下,正在角应当生长之处,像是在摸她不存在的角。
铭胤摸不清她心思,只觉头骨似在发痒,仿佛那角当真要在她手下生长出来。
“以后少明里暗里挑我,要什么直说。”璇甄放下手,语气淡淡。
又是“以后”。铭胤侧眸看她,顿了许久。
方才她发觉璇甄的手在颤,总不可能是怕,那便是因她未干过这般恶事。自己借此激她,她情绪分明也有起伏。
虽说末了仍是归于平静,甚至还看出了她的心思。
兴许最初自己半遮半掩借她手杀那魔时,她也心知肚明。
为何知晓自己龌龊心思,还应下自己,脏了那本干净的手。就如为何最初要来寻自己。
即便璇甄已然立了誓,她能安心,可她却仍旧疑心。
即便疑心,她到底信任璇甄,她觉得此人胸中那颗心当真干净。
她满身尖锥般的冰刺,只两天竟有消融之势。
不过也只是势头,该如何刺人,她还是如何刺人。
这话本不必说,可铭胤还是说,像极了激人,“你好似从未沾过血。”
这还不够,她又加了一句,“不似我。”
璇甄:“……”
铭胤说完其实也后悔了,话有刻意,出口才发觉这刻意之言竟无比属实。
瞧着璇甄,思及她方才所言,她竟生出一股自残形愧之感。
——璇甄本在她自己的世界好端端过着,却莫名来了她们这烂泥脏洼般的地方。
可璇甄却似并未被激到,即便她如此刻意。
铭胤见她平静,心中自残形愧之感越发深,找补似的,兴许也带着几分真心。
问:“你的世界是何模样?”
璇甄语气平平:“那里只有凡人,大多数人推崇和平,也不会染上血。”
铭胤抬头看她侧脸,她像是在回忆,目光有些虚。
先前短暂冒过头的想法又浮现——不欲只追求身体的亲密,不欲只敢追求短暂的亲密。
心脏瞒过主人,无声想,她也许可以回到先前的日子,她不想对眼前这温室中生出的人竖起刺。
也许不过是也许,心脏所想她本人却难以察觉。
此刻她仍是那个浑身刺的铭胤,而非软糯与人相处甚欢的白素。
若她是百年前的白素,此刻兴许会安慰璇甄,安慰替她沾了脏污的璇甄。可她是铭胤,她只是道:“那当真让人向往。”
璇甄闻言停下了回忆,“都是过往,提也没用。”
铭胤缓缓提起个笑。
可不是么,过往提了能有什么用。
“到了界外,没我允许你暂时先别独自外出。”
璇甄话音忽转,当真说不提便不提了。
“好。”铭胤应得快。
才应下,她又想起先前璇甄嘲她“还挺听话”,似乎是嫌弃她没主见,只会拖人包袱。
“我有些法器,你不用过于忧心。”她补充,这会儿又不想璇甄觉得她只是包袱了。
“有也得安生待着。”璇甄原先说话也是如此,带着命令的语气,偏偏还有些漫不经心。
“……”铭胤抬头看她,又收回视线,不知如何答。
“嗯?”没得来回复,璇甄疑惑,“你出去想去哪?”
她不想出去,界外群狼环伺的,她出去找死么?也不知怎么又成她想出去了。铭胤想着,索性答:“不出去。”
“乖。”璇甄随口道。
铭胤脸色顿时复杂起来,如掺和了五颜六色,杂到她也不晓得自己在想些什么。
她到底是喜还是不喜,方才不还嘲自己听话么?这又成“乖”了。
左思右想半天,她恍然回神,她为何要介意璇甄喜或不喜,左右自己就这样。
她得把自己的恶习都揭出来给璇甄看,趁早让她烦自己。若这般都不烦,那她……
思及此处,心中有些痒,转瞬又被压下。
走了许久,也也未见边际,铭胤恍恍然还以为自己回了半月前,日日赶路,走得腿麻脚疼。
唯一的差别兴许只是这天渡川内无需忧心日光。
无需抵挡日光,体内魔气充足,乏力倒不至于,但的确不适。又走了不知多久,铭胤忍不住了,停下来道:“为何要走路?”
“锻炼身体。”璇甄瞥她一眼,“腿疼?”
说着,她未驻足,仍在前行。
铭胤也不敢离她太远,只得抬腿跟上,她嘟囔:“这走了八万年了,能不疼么?”
“我既不炼体,又不习剑,为何要锻炼?”她质问。
“不锻炼只依赖魔气吗?”
她说得理所当然,铭胤闻言却是一头雾水,“为何不能依赖魔气?这世上每一处都有灵气或魔气,无需忧心力竭。”
她当真累了,步子又慢下。
璇甄驻足回身,铭胤见状当即停下去揉捏腰腿。
这酸胀难忍之感她已经许久未体会过。璇甄仍在看她,不过她此刻无暇关心旁的了,只弱弱平复着气息。
“无需进食,无需睡眠。”璇甄虽是盯着她,不过只像是给视线找了个落脚点,她似自言自语,“身体的能量只靠灵气或者魔气,氧气含量似乎差不多,即便是气体中有特殊原子以超出我认知的方式释放能量,这些能量又要如何回收?”
铭胤到底还是有听她说话,听是听了,不过听不懂。
“总不能连能量守恒定律也不遵守。”璇甄看她迷茫的模样,挪开视线,“休息好了么?走吧。”
铭胤完全不知所云,不过最后一句她听懂了,“走不动了。”
璇甄盯她。
她眨眼,“当真乏力,腿酸腰软。”
“……”
“用法器吧。”
铭胤顿时松了口气,这气还没松完,她忽地想起:她为何最初要跟着璇甄走路?她自己分明也能驭器。
没等她思索出个所以然,眼前竟换了场景。
人还愣着,叫卖声传来。算不上熟悉,但印象极为深刻,深刻到她下意识瑟缩。
这是凡间。
她们正在一家店铺中不起眼的角落,瘆人的阳光被隔绝在外。
“跟我去找点书。”略凉的声音响起。
铭胤回神,见这是家书铺,忙寸步不离跟上她。
“这是何处?”她还懵着,怎么忽地就到此处了?凡间距天渡川极远,寻常法器也难以传送到。
“去天渡川时路上瞧见的城镇。”璇甄答。
“玄真与我一般修术法,传送应是阵法行列,是法器么?”铭胤好奇,“何等法器能跨越千里,甚至连灵力波动也无。”
法器必然有灵力波动,但玄真又不修阵法。
璇甄还未答,外界喧嚷声夺走了铭胤的注意。
“师兄,魔族夜间出行,为何我们白日要来巡逻?”
“闻说这城镇中出了几只大魔,大魔可不惧日光。”
“连日光都不惧,那得是多大的魔头啊,仅凭我们能除去么?”
两位修士着青衫,背负剑,恰停在铺子外。
“无需忧心,为……”师兄话音一顿,“有魔气,察觉了么?”
师弟闻言蹙眉,回身看向铺子中。
正是铭胤所在之处。
人间比天渡川不知暖了多少,外面那轮曜日也正当空,铭胤却浑身发寒。
“你……”那师兄反应不慢,正欲怒目,却对上璇甄视线。
璇甄揽过铭胤肩膀,与那修士对视。
“莫要挡路。”她凉声道,说着迈步似是要向外。
修士一愣,见她气势凛然,自发让开两步。
璇甄手在铭胤肩上轻按一瞬,而后行至门口,扫了眼他,转头对门口的老板道:“此类书可有范本?”
她只瞧了眼那修士,那修士却是心神一凛,忙转头拉着东张西望的师弟走开。
无论这人是谁,他们都惹不起。
铭胤肩上还停着若有若无的触感,璇甄便又回了她身边。
“收不回去么?”璇甄带她向里走了几步,疑惑:“可我没察觉你身上有魔气。”
铭胤眼睫颤动,那丝怔愣与惊恐才彻底消散。
“收不回,非是魔气。”
璇甄见她怕成这般,蹙眉,“那是什么?你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铭胤偏头,看向她手中的书卷。
璇甄顺势看过去,而后抬手,拿书卷在她头顶轻拍,“算了,找我的书。”
说着,她转身走向旁边几座书架。
铭胤抬眸看她,抿唇跟上,当真是寸步不离。
她听不懂璇甄先前说的东西,不过此刻见她停留在一处寻寻觅觅,应当是找到了。
垂眸立于一侧,眼帘遮住了她眸中之色。
右手成拳,她将拇指握在其中,食指指尖戳着拇指指节,来来回回捻磨。
凡间总是喧嚷,却与天渡川的嘈杂不同,这里热闹、处处皆是生机,哪似魔域的寒凉荒芜。
贩夫走卒沿街叫卖,稚儿三两玩闹窜跑。
她便是在这人间……
张教授(敲黑板):以北极冰川举例,冰面下有水,温度高于冰面上方,所以参考系是冰面上方温度的话,冰下不寒(微笑)。
阿胤:我是文科生!(如果在现代的话
……
张教授:角呢?(遗憾
阿胤:没有!(怒
o(* ̄▽ ̄*)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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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冰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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