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莫愁莫愁

四月初,皖南地方官许三清牵头组织民间捐资,作修筑堤坝、养护河道之用。消息很快传到金陵,王凌筠携五百两银票快马疾驰赴皖南,许三清再三盘问款项来源,确认并非不义之财,才收下这笔善款。

四月中旬,王凌筠回到金陵,已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时节。他缺席学业多日,一复课就被夫子耳提面命了许久。纵一苇有心帮他说话,无奈夫子妙语连珠,王凌筠颔首低眉,频频称是,没有辩解之意。夫子看他认错态度良好,也不是心里没数的顽童,说了会儿便负手离去。

纵一苇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王凌筠叫苦不迭:“快别提了,许叔巴不得我留在皖南给他修筑水道,白天募捐,晚上研究水利工程,这些天我梦里都是都江堰、《水经注》。要不是我的小马驹水土不服受不了了,他还不肯放我走呢。”

纵一苇打趣道:“许大人精通三十六计,白天利用你使美人计,见你这俊俏的模样,叔伯婶姨们多掏点钱也乐意;到了晚上好一个上屋抽梯,断了你的回家之路只好给他打白工。”

王凌筠双手捂脸,仰天长叹。

纵一苇这会儿才得以仔细看他,外衫上袖子边角处沾了点风尘,这位可是写字沾了墨都要立马换身衣服的主儿,大惊:“你不会是今早才赶回来吧?”

“慧眼啊一苇兄,我的骏马正拴在文庙外头的歪脖子枣树旁。话不多说,我带小马回家了。明日再见。”王凌筠收拾好书箧,作挥手告别状。

他脚步很快,神龙见首不见尾,纵一苇突然想起来什么,朝着他的背影喊:“明德剧团的郑姑娘来寻你好几回了,你得空去打声招呼。”

王凌筠听没听到不知道,他在枣树旁正巧迎面碰上郑莘明。

郑莘明观察入微,一眼就看出王凌筠面色憔悴,像是熬了几个大夜。他手里虚虚握住缰绳,随行马匹更是一脸疲色,四肢虚浮。

半月前他说银票面值太大,邮寄不够安全,反正皖南不远,索性快马跑一趟。怎么不仅去了这么久,现在甚至都有点形容枯槁了?郑莘明急问:“你们还好吗?一路顺利吗?人和马都没事吧?”

王凌筠一拍脑门,神色懊恼:“诶呀!忘记给你报平安了!路程很顺利,滞留这些天是许大人留我给他干活来着,抱歉抱歉,让你挂心了。你去哪儿,我送送你?”

“顺利就好。我去板鸭铺购些鸭货,我们一起走顺路吗?”

“一条道上。”

微风拂面,海棠树上的花瓣打着旋儿,飘飘悠悠落在肩头发梢。两人一马在花香中同行,一路慢走,一路分享近日见闻。

郑莘明捡重要的事情先说:“曾小欢郎中给我回信了,他四五日后就能抵达金陵。”

“不知道小甜夫人给我回信了没,等我回家看看。”王凌筠在梅花山上就觉得“曾小欢”这个名字熟悉,这会儿灵光一现,横云山庄和梅花山的线索串联起来,“小甜夫人的太师祖是孙思邈,在横云山庄她透露她和房土土是其师仅收的两个徒弟,曾小欢的师承又源于孙思邈。曾小欢郎中莫非是房土土的徒弟?”

郑莘明对曾小欢的介绍只简单提了一句,王凌筠不仅记住了,还能准确推理出师承,她赞叹道:“不愧是被仇大哥认可的‘多智近妖’。说到横云山庄,房土土神医正是那桩科举舞弊案的受害者,现在想来,他的一生虽短但精彩,将‘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诠释到极致。而他的杏林弟子曾小欢郎中在岐黄、青囊之中濡染多年,志向却直指青云,说不准今年秋闱你们还会在同个考场见面呢。”

“这倒是个厉害的人物。岐黄之术繁冗庞杂,他竟然还能兼顾科举。真是相形见绌,果然如夫子所言,人外有人。”王凌筠意外之余想到夫子下课后叽里咕噜念叨自己的模样,颇有些头疼。

郑莘明见不得他丧气,非常认真地鼓励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也很厉害,通晓经典,精于乐理,骑术精湛,思维奔逸,哪一样拿出来都出类拔萃,不要妄自菲薄!”

王凌筠自小聪颖过人,但“江郎才尽”的事例比比皆是,由此他很少得到师长直白的夸奖;同窗好友之中有志同道合者、溜须拍马者,鲜少被当面真心夸赞。此时郑莘明语气肯定,不似吹捧,反倒叫王凌筠手足无措,他咳嗽一声掩饰脸红,摸了摸马驹的鬃毛,笑道:“你都不知道我将我们凑的五百两银票送给许大人,他一开始还以为这笔巨款来路不正,我解释了好久他才肯收下。”

“你这么清贫正直的人被许大人怀疑了?想必心里的冤屈不小……”

郑莘明同情的眼神不似作假,王凌筠本想拿这个小插曲博她一笑,现在谁也笑不出来:“打住打住,我没这么敏感多思!你不用见缝插针地安慰我。倒是你支取了这么多钱,手头会不会紧张?”

“不用担心我,我们明德剧团发的工钱不少,且我家里经商所得的红利到了年底也会分我一些,买鸭货的钱还是有的。”话语间板鸭铺就在眼前,郑莘明作势要和王凌筠分别。

王凌筠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刻钟可好?我把小马牵回家,再来找你。”

“找我干嘛?”郑莘明疑惑,若有什么事一路上没找到机会说吗?

王凌筠理所当然:“送你回桃叶渡呀,怎么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回去?”

郑莘明下午和剧团里的人游戏输了,游戏惩罚是出来买鸭货,她不是耍赖的人,但还是有一丁点不忿:“我师兄师姐都好意思让我一个人出来跑腿,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王凌筠的感情懵懂含蓄,又觉得这时候表明心意不够珍重,故而只是一味的说:“你一定在这里等我,最多一刻钟我就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你的马看上去累坏了,它需要好好休息了。”郑莘明还想说,你看上去也累坏了,也亟待休息了。弹指间千万个念头闪过,她看着他热忱的双眸,说不出拒绝的话。算了,何必勉强自己违心否决他的心意。

看到王凌筠从道路尽头跑进自己视线的时候,郑莘明不合时宜地想到,沙旷天在得月楼估算的距离大概很准确,王凌筠的家果然离板鸭铺很近。

郑莘明从袖袋里摸出新得的一面折扇,赶紧展开给他扇风,说道:“我都答应等你了,你还跑这么急做什么?”

“不好让你久等的。”

“呵呵少甜言蜜语了,也不嫌累。”嘴上这么说,郑莘明手上摇扇子的动作却没停过,她思绪繁杂,一股脑儿说,“我师父前几天收到了谢巡抚的来信,明德剧团今年万寿节和中秋节应是要去京城演出的。他联系了巴蜀的一位有过宫廷经验的斫琴师,意思是让我去进修一下。对,我就要启程了。仇大还说你今年要去巴蜀呢,怕不是算错了人。”

她没等王凌筠作出反应,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我本来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的,因为我们的关系看上去好像只是萍水相逢,而且你们书香门第很有可能早早定亲了。但是我现在又觉得或许不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应该也对我算有些好感吧。这都不重要了。我好好算了一下,除了目前明德剧团在金陵休整的这段时光,我们后面的交集少得可怜。我们都是野心家,都不会轻易放弃想走的路。既然如此,无论如何,总而言之,很高兴遇到你。”

王凌筠想,这些日子考虑了这么多又总是等不到人,如果郑莘明是一只小狗,肯定要急得团团转了。他爱怜地轻轻拍拍郑莘明的脑袋,让她收起折扇,耐心说道:“莫愁莫愁,我们一件事情一件事情来说。去京城演出是好事哇,有向名师学习、精进的机会更要把握住!就是巴蜀遥远,气候和子虚镇、江南一带迥异,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你什么时候出发?我来送送你。”

王凌筠的额角还有薄汗,郑莘明把扇子给他让他自己扇,回答道:“这月下旬,具体时间还没安排好,估摸着还有十天左右。”

“时间上倒是有些紧急了。”晶莹剔透的海棠花瓣落在郑莘明的乌发鬓角,王凌筠想帮她拂落,却难以像刚才拍头那样坦荡。他手里的折扇是吴中居士绘的苦竹扇面,千金难求只赠有缘人。她头上的颤珠排簪正是初见时戴的那□□时的她猫腰找座位,十分生动可爱,或许早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心跳就错了一拍。

王凌筠伸出手又缩回:“莫愁湖畔的海棠花最是好看,明日你能拨冗前来一聚吗?”

郑莘明直直看向他的眼底,轻声应好。

“明日我来桃叶渡接你。”我觉得有些话在路上说还是太草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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