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教室里死气沉沉一片。
瘫在桌面上的人直到上课铃响才一个个慢悠悠地撑起来,浑身都散发着半截脖子被土掩的气息。眼皮子掀不开直打架,头强撑着点两下,最终还是砸回桌面。
下午的第一节是数学,这无疑是所有人的噩梦。江栩洲更甚。
这里的老师都是当地人,教课不讲撇脚的普通话,清一色的本地话,江栩洲半生不熟的就听得懂个大概。
任课老师拿着教材走进教室,所有人都在心里叫苦连天。
江栩洲翻了个白眼,从桌兜里抽出课本打开立在桌子上,揉揉眼睛准备赴周公之约时,才发现前排的位置还是空的。
不会被打死在厕所了吧?
毕竟小林他们讲,七班那帮子人对他可是特殊待遇,如果不是还有法律,早就花圈送到家门口了。
江栩洲把唇缝抿成一条直线,一时精神恍惚地举起了手。等他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男厕所门口了。
叹口气。
管这破事干什么啊?!
关系又没多好。
他用牙齿咬口腔内壁的肉,心里不知道再寻思着什么。
半分钟后,他走了进去。
在隔间里所看到的这幅景象,是江栩洲从没想过的。
虽然听过小林他们的形容和比划,也有过会不会被打死在厕所里的想法,但当宋嘉誉真的就这样奄奄一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被吓住了。
这里充斥着刺鼻难闻的气味,那身原本干净的校服上满是污渍,早上他亲眼看着被清水洗的白净的脸染了青一块紫一块,眼皮肿起来,额角破皮的地方还在往外渗着血丝。
十几岁的少年,很难想象到他在不久前经历了什么,现在就这样安静地窝在角落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气息。
“喂……”江栩洲试探性的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字音。
没动静。
他又稍近一步,准备用脚去踢宋嘉誉的小腿,可当鞋尖刚刚蹭上裤边,熟悉的清淡嗓音就毫无预兆的漂浮着融进空气里。
“再不收回去你的脚,我就会给宋先生看我的伤,然后说是你干的。”
宋嘉誉掀开自己已经肿胀成紫色的眼皮,冷淡的视线从那道狭小的缝隙里钻出来,落到江栩洲的身上,由下至上,最后在眼睛里驻足,同白色的光点融成一团。
江栩洲悻悻地收回脚,神情恢复到先前的困意缱绻,把右手揣进裤兜里,以上视下的迎接住面前人放来的视线。
还是熟悉的那股冰冷。
空气瞬间凝固在两人视线的交界点。
好一会儿,这场爆发在眼波里的僵持战,才在宋嘉誉收回视线后结束。他用手扒着墙往起爬,但似乎是扯到了那处的伤口,眉头拧成个疙瘩。
“嘶……”通常在安静的环境下,一些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江栩洲想,他怎么能算是一声不吭呢?这不是还会倒吸凉气。
宋嘉誉撑着墙壁静止片刻后,立直了身子,几近半麻的舌尖伸出来舔掉唇瓣上快要干涸的血液,丝丝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扩散开来,最后消失在舌根底。
“让开。”
已经抱起看戏态度的人听话的让开道路,看着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路过自己走到窗边,缠满困意的目光紧随其后。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宋嘉誉,把一言一行都录入眼睛里。
只见宋嘉誉踮起脚尖将手伸出窗外,随后拽进来一个圆鼓鼓的塑料袋子。他背对着江栩洲,毫不避讳的直接褪去沾满污渍的衣衫,露出了漂亮的背骨。
他像一幅精致的画卷被揭开了面上那层颜色丑陋的布,一双蝴蝶骨像这画卷上栩栩如生的蝴蝶。
窗外的光落进来,它是一只金黄的蝴蝶。
江栩洲看的挪不动视线,他的喉结下意识的上下滚动。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然后对自己的这一异常反应表示不可思议。
宋嘉誉附下身拧开最靠近自己的水龙头,用手接一捧,然后浇在自己身上。
水管在外头经过太阳长时间爆晒已经变的滚烫,水流出来是温热的,淋在伤口上冲掉污血时温温柔柔。
待皮肤上的污浊都清理干净后,宋嘉誉便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套干净的校服重新套上,然后将刚刚在他身上的一切统统扔进垃圾桶。
这一举动惹得江栩洲不禁面露讥讽。
真是挨打挨的习惯了,都有备而来。
之前在临安的时候,他算不上是乖小子,跟着那帮子狐朋狗友们没日没夜的潇洒。除了打架什么都干。他认自己是少爷,家里有钱,打架斗殴这项集体活动以旁观的形式参与,既能延续友情还不脏手。
他的这双眼睛踏着破啤酒瓶的碎片见过各种人,看过各类面对拳脚暴力的态度和言语,像宋嘉誉这样不惊面色,安之若素的还是头一个。
像谁来着?
哦,红楼里的柳湘莲。
素性爽快,不拘细节,酷好耍枪舞剑……像吗?不知道。说不上来那里像,但江栩洲就是觉得像。
只是不知道柳湘莲是不是也有一双漂亮的蝴蝶骨。
宋嘉誉好像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
回过神来,宋嘉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眼跟前来,他用纸巾细细擦过眉眼,刘海有些长,把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遮了大半。
像,他像柳湘莲。好看。
“我不想宋先生知道这些事,你得保密。”
宋嘉誉把请求的话语讲得生硬,讲得不容拒绝。
江栩洲透不过那层薄薄的刘海去撞他的视线,嘴巴突然干涩难耐,舌尖伸出来舔舔,然后转身离开。
下午的第二次下课铃响,室温已经突破新高。电风扇的开关扭到了底,一排四个电风扇转的头都要掉下来,困倦的瞌睡因子席卷过整个班,五十几个少男少女无一幸免。
两节课拢共睡满一个半钟,江栩洲觉得两眼发懵,眼皮掀开,那根勤奋的铅笔仍旧不知疲倦。
小林从后面扔来根盐水冰棍,方向没控制好,江栩洲的脸蛋子上措不及防的挨了一下,眼看着江栩洲揉了揉脸作势要站起来,小林赶忙为自己辩护:“洲哥别打,请你吃呐!”
听过小林的辩词,江栩洲眨巴眼,然后拎起冰棍直接贴在了宋嘉誉的脸上。
后者一个激灵,前者重新趴回桌上。
“冰的消肿。”
一直在运作的铅笔终于停工,宋嘉誉静静接过那根盐水冰棍,塞进抽屉里。
外头热浪翻滚,从隔壁跨校区而来的宋欣就站在热浪里,静静地看着那根解暑又消肿的冰棍躺进抽屉,转身将手里的冰袋扔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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