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苍炎阁，老董跪在老泰山卧榻前，眼尾含泪，只叹老天保佑，佛祖显灵。黄糖找到不少白芍，老董吃了北岩安写的方子，如今才刚能下床。
老泰山被老董帮着从床上坐起，指了指自己身旁，“你身子骨没好全来干啥？我这边又不急你伺候！”
老董：“好全了好全了！”
老董自然不会去坐老泰山的软榻，老泰山盯着老董的脸色，虚黄暗淡，瞧着比他的脸色还差。
老泰山轻哼一声：“我这边不用你，生生给我留了俩勤快的小厮照顾着，你赶紧回去。别在我眼前晃悠！”
看得眼晕！
老董脸皱起来，两个勤快小厮？老泰山是嫌他不勤快？老董神色更加紧张，他重新跪在老泰山面前，眼含新鲜热泪，哭诉道：“老泰山，你可是嫌我不中用了？”
小董都二十了，老董这个都能当爷爷的家伙生怕被老泰山厌弃，一张老脸生生憋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儿。
老泰山：“……”
屋外传来脚步声，老泰山望了眼，轻咳一声，板着脸小声说：“没嫌弃你，赶紧给我起来，别给我丢人。一把年纪了，又没让你回家养老，你至于哭哭啼啼的么？”
老董垂着眼抿着唇：还说没嫌弃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在距离门口大约两步前停了下来，老泰山看了眼自己系好的盘扣，又看了看处处整洁的卧房，暗暗挺了挺僵硬的背。
门外传来一声清冷干净如波清透的声音。
“老泰山在休息吗？晚辈南安，叨扰数日，特来拜访。”
屋内的老董抬眼望向老泰山，南安是谁？他怎么不知道？
老泰山：“还跪着作甚？不是说自己好了吗？”老董一时没懂老泰山是何用意，便见老泰山一直在瞄着雕花两开门的方向。
在床上躺得久了，人都躺的险些没了脑子！还是得在老泰山身旁伺候着，脑子才转得快！老董连忙起身，笑着说：“我这就去开门。”
老泰山：“注意分寸。”
老董立马端出了老泰山身边大管事的姿态。
老泰山没想过住在自己院前的男人今日会来拜访，他活了一把年纪，也见过许多儿郎，却从未见过像南安这般八尺余高的男儿，自家房檐已经比平常人家高许多了，他站在屋外，竟然看着快抵到房梁高了。
老泰山素来不喜昏暗，往日亮堂堂的内厅今日更加的亮，老泰山先看清了北岩安的身姿，看起来有些单薄，但个头是真的高。
老泰山忍不住想，自家生生若是站在他身旁，是到他肩膀还是下巴？
想来应该不到下巴吧？
虽然北岩安已经在苍炎阁住了几天，毕竟是初次拜访，老董请他移步到了苍炎阁的内厅后，又赶忙折回去扶着老泰山出来。
一来一回大约五十步，老董的额头就生出了一层浅浅的薄汗，气息抖了抖。
老泰山清咳一声，说：“你先回去，一会儿再来。”
北岩安闻声转过脸，略有些嫌弃北岩安身板单薄的老泰山才头一次看清了北岩安的脸。
乌发、剑眉、凤眸、这长相说一句人中龙凤也不过分。
老泰山眼里含了丝笑，赞道：“南安公子好气度啊！”
北岩安也是头一次见到清醒状态下的老泰山，人看着还有些虚弱，精神气倒是很足，发丝白了很多，眼神很亮难掩精明。
想到他是萧瑾甡的祖父，北岩安笑着双手作揖对着老泰山拜了拜，说：“老泰山谬赞了，晚辈在府上叨扰多时，今日才前来拜会，是晚辈考虑不周，还望老泰山海涵，莫要怪罪。”
老泰山前几日一直躺在病榻之上，今日才稍稍能走动，若是前些日子北岩安前来探望，即便老泰山有意相见，顾忌着身子也只能在床上同北岩安简单见上一面。
北岩安卧床养病多年，虽然大多时候是装的，但也知晓病榻之上的人身心俱疲，被病魔折磨着哪又有心思同一个不相干的人多说多谈呢？
北岩安并不准备打扰多时，内厅就他和老泰山二人，他惦记着老泰山需要早些休息，只将命南边留守的暗卫特意从南边库房里取来的极其珍贵的人参捧到老泰山眼前。
“公子这是？”
北岩安笑着打开黄花梨木的匣子，露出里面成了人形的人参，“也不知道老泰山喜欢些什么，最近气温忽冷忽热，这参滋补气血，算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望老泰山莫要嫌弃。”
纵使萧家贵为一城首富，见过无数金银，府里也收着些许名贵药材，却从未见过如此珍贵又稀有的人参。
看样子得有千年了吧？瞧瞧那样子，若说快成精了老泰山都信。
老泰山推拒道：“这可使不得！无功不受禄，如此珍贵的人参，公子还是收回去吧。”他只看了一眼，便合上盖子推还给北岩安，如此贵重的礼物，他可不能收。
别说生生或许对面前的男子有好感，就算生生真的嫁给了他，他成了他的亲女婿，他也不会收这样珍贵的人参。
长成这样，早已是有价无市，哪怕只一根根须，都是能救人命的。
北岩安送出去的东西，怎会收回去？
他垂着眼，想做出贴心晚辈的姿态，奈何他从小就流浪在外，没体会过亲情，又怎能如萧瑾甡或是顾楚怀那般自然？
装孙子对于北岩安来讲实在是比装病更难的事了。
老泰山不是那等商贾重利之人，他对老泰山便更加尊敬了些。北岩安清楚自己若是不说清楚，老泰山定然不会收下自己的“薄礼”，他垂眼叹了口气，苦笑说道：“还是什么都瞒不过老泰山，既然这样，我便实话实说了。”
老泰山眼皮一抬，谨慎道：“公子难道事有事相求？”
以往大儿子在时，外面也总有人登门送礼，如今儿子不在了，家里交给生生管，他一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又能帮什么忙？
“病”了一场，他都嫌弃自己给生生添乱。
老泰山摆摆手说：“老头子我不中用，公子的忙想来我是忙不上咯。这盒东西公子还是赶紧拿回去吧。”
北岩安迟迟没有开口，再抬眸时，黑亮亮的眼里藏了些许柔情，嘴角也挂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他再次起身，对着老泰山鞠躬行礼拜了三拜，坐在首座的老泰山稳稳坐着，眼皮却不受控制地眨了眨。
“晚辈并不想瞒着老泰山，只是一时语笨，其实我心仪府上千金已久，初见老泰山便想着在老泰山这里谋个好印象。我……本无事相求，这参虽然看着年头足，其实就是多年前我有幸得到的，不值什么钱，只是晚辈的心意，还望老泰山能收下。”
老泰山看这个面前诚恳直言的俊秀男子，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将北岩眼又从头看到了脚，再从脚又看到了头。
北岩安觉得老泰山打量他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在挑骡子挑马一般。
若是再壮上一些就好了。
这副身板，也不知道能不能护着自己的宝贝孙女？
长相倒是俊俏，能打个**十分。
言谈举止有度，想来是读过一些书的，不是山野莽夫，应该不会同生生没有话说。
性子也大气直率，见自己第一面，就敢直言喜欢他宝贝孙女，是个胆大的，老泰山突然想起自己求取孩儿他娘时的模样。他也是初见了一面就看上了孩儿他娘，不管不顾地冲到岳父岳母家里，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说什么都要娶二老的宝贝女儿。
同那时的自己比，面前的男子还算不失沉稳。
都是从这样的年纪过来的，老泰山回想起青涩的自己和同样莽撞的大儿子，再看向北岩安时，眼里就又多了些惆怅。
北岩安莫名有些紧张。
下一瞬，老泰山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眼睛也瞪得如核桃一般，声如洪钟道：“公子说喜欢我小孙女，但我却并不急着嫁孙女，公子还是拿着自己的东西回去吧。”
老泰山此刻哪有一点中过毒的模样？这气势说是个武将北岩安都不会意外。
北岩安垂手立在身侧，镇定自若地说道：“无妨，今日南安拜见老泰山，见老泰山身子骨硬朗已经十分欣喜，至于我心悦瑾甡一事，只是我自己的一片心意，是因为怕老泰山不收我的礼担心我心怀不轨，这才直言相告，老泰山您说不急，那我便等。”
“你等？你能等多久？我要是一直把孙女留在身边，你又如何？”
北岩安黑眸如墨一般却依旧清澈明亮，他看着老泰山沉声说道：“等到老泰山同意，等到瑾甡她愿意，若老泰山想把瑾甡留在身边，那也无妨，我无父无母，老泰山就当我是个便宜孙子，我和瑾甡一起照顾你。”
倒是有勇有谋，临危不惧。
老泰山暗暗叹了三声：好好好！
老泰山又拍了下桌子，不过此刻他的脸上全是欣慰和对北岩安的喜欢，他对着北岩安招招手，说：“你来，走近点让我好好看看！”
方才离得远，还是看的不是很清楚。
北岩安在外也算见过大场面的，老泰山这变脸速度让他都有短暂的愣神，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泰山唬了他这么一回，心情也好的不行，他甚至都忘了郎中先生的嘱咐，没撑着拐杖就自己站了起来。
老泰山先是摸了摸北岩安清瘦的臂膀，意料之外的竟然还有些硬？
老泰山又拍了拍他的背，看着身量挺薄，这么一拍也没拍到硌人的骨头。
北岩安脸颊这回是真的生了层红霜。
从未有人如此触碰过他。奈何面前的人是萧瑾甡的亲祖父，他只能忍着。
老泰山满意地点点头，虽然看着瘦弱，衣服下面看起来却也是个有力气的，可以可以。
凭着刚才自己唬他时那面不改色，沉着应对的态度，有骨气，可以再加一点分！
北岩安走后，内厅只剩下老泰山，老董站在厅外等了有一会，走进看到老泰山刚要埋怨老泰山不爱惜身子，一撇眼便看到了老泰山身旁打开着露出人形的人参。
老董险些自己呛了自己。
老泰山瞄了一眼，没说什么，他的眼里还有笑意，皆是对北岩安的满意，老泰山吩咐老董将人参收好，除了他谁都不能动，并吩咐老董这件事不用告诉生生。
老董点点头，“这参是真好啊，都成人形了。”
参是好，却没有人好。
睡前，老泰山按例掏出木匣子打开，里面的白玉扳指依旧细腻莹润，不像他，早已人老如朽木了。
老泰山对着扳指自言自语道：“孩儿他娘，我瞧着那小伙子不错，就是瘦了些，但是不单薄，应该能护住生生吧。”
“长得俊、品行端、能打个九十分！”
“想当初，你爹才给我打了个六十的及格分，我是不是应该再严厉些？”
“也不知道云痕他爹给咱们清林打了多少分，清林死的早，不中用啊，你再等等我，我也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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