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刀锋,卷过墓园里沉默的松柏,刮在脸上,是干涩的疼。
谢疏昀笔直地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挺拔。他才十六岁,肩膀尚且单薄,此刻却必须撑起整个谢家的门面,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同情、怜悯与审视的目光。
棺木正缓缓降入那片深褐色的泥土中,那里躺着他因意外双双离世的父母。
周围是压抑的啜泣声,但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不是不痛,而是那巨大的、撕裂般的痛楚过于汹涌,反而堵住了所有宣泄的出口。他只是死死地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用那一点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冷静与体面。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更小、更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钻进了他紧握的拳头里。
他低头。
是疏珩。
他八岁的弟弟,抬着头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那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依赖,还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无法言喻的悲伤。
“哥哥……”小孩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微得如同幼猫的呜咽,“爸爸妈妈……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这一声,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谢疏昀强装的所有坚强。心脏猛地一缩,剧烈的酸楚冲上鼻腔。他几乎是立刻反手握紧了那只冰凉的小手,仿佛那是茫茫冰海中唯一的浮木。
他蹲下身,平视着弟弟,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别怕,疏珩。”他抬手,轻轻擦去弟弟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还有哥哥在。以后……哥哥会照顾好你,照顾好一切。”
这是他做出的承诺,对一个八岁的孩子,也是对自己。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单纯的少年谢疏昀,他是谢家的继承人,是弟弟唯一的依靠。
谢疏珩看着他,泪水滚落的那一刻,他猛地扑进哥哥怀里,小小的手臂紧紧环住谢疏昀的脖子,身体因压抑的哭泣而轻轻颤抖。
谢疏昀搂着弟弟单薄的脊背,感受着那份全然的依赖与信任,胸腔里那股支撑着他的气,仿佛又凝实了一些。他必须强大起来,为了疏珩。
然而,他将怀中弟弟搂得更紧的那一刻,并没有看见——
谢疏珩将脸埋在他颈窝的阴影里,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在无人得见的角落,清晰地倒映着哥哥脆弱却强撑的背影。那眼神里,依赖依旧,悲伤也未褪,但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东西,正如同深水下的藤蔓,悄然滋生、缠绕。
一种名为“占有”的种子,在这个悲伤浸透的土壤里,落下了第一颗胚芽。
‘哥哥,你终于……只看着我一个人了。’
一个模糊而执拗的念头,如同鬼魅的低语,划过谢疏珩八岁的心湖。
葬礼在沉重的哀乐中结束。
宾客渐散,偌大的墓园愈发空寂。天色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坠落。
谢疏昀牵着弟弟的手,走在最后。他需要处理后续事宜,安抚族中长辈,应对那些看似关切实则探究的视线。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像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哥哥,”谢疏珩拉了拉他的手,声音轻轻的,“我们回家吗?”
家?那个曾经充满温暖和欢声笑语,如今却只剩下冰冷回忆的空壳?
谢疏昀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点了点头:“嗯,回家。”
他牵着弟弟,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在拉开车门,安顿弟弟坐进去的前一刻,他下意识地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两座并排而立的新碑。
风雨欲来,松涛呜咽。
一股巨大的、关乎未来命运的无形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他年轻的脊梁上。
而他身侧,车窗玻璃上,映出谢疏珩安静侧坐的倒影。男孩的目光,穿透玻璃,牢牢地、专注地锁在哥哥紧绷的侧脸上,那眼神深处,是与年龄绝不相符的、幽微而炽热的火焰。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天,伴随着悲伤与誓言,正式扣合。
一场以爱为名、早已注定的羁绊与锢锁,悄然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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