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同军医一并回到营地。
她心无旁骛,现下整颗心全系在崔窈娘病上,脚下亦步亦趋只顾得上跟着军医,半步不肯疏离,唯恐军医嫌病症繁杂而甩脱她,置身事外,弃崔窈娘于不顾。
军医倒是不可能往岔路上想,只想着尽快将崔窈娘的真实病情告知于李瀚狰,然林岳在跟得紧,着实诚为不便。
“林兄弟,你且在此略作等候。配药方子还需取些特殊药材,军中药材保管严苛,严禁外人近前。你莫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林岳眸中疑色一闪而过,然念及军医所为全是为了救治崔窈娘,遂颔首应下,不敢有丝毫耽搁军医之举。
军医见林岳应许无疑,赶忙疾步迈向李瀚狰军中营帐。
林岳站在僻静原地,紧盯着军医背影直至他身影没入营帐不见。随之消失的还有林岳心中的笃定,
若是真如军医所言,药材保管严密,怎会不需逐层请示,取用之由,任其取用?又说药材特殊,缘何随意置于帐中,连个盘查询问的人也不见?诸般迹象浮现在她脑海中打转,莫不是崔窈娘的病另有隐情?
她愈想愈觉得事有蹊跷,仿若猫爪挠心,驱使她不由自主地朝着营帐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轻且急,生怕发出不必要的声响引得巡卫瞩目。一个猫身,紧紧贴在营帐壁侧,双耳竖起,全神贯注偷听帐内动静。
军医入得营帐,李瀚狰尚在绘制战略图,急得他连连哎哎叫唤:“我说李大人呐,你怎么无端端地,看上这么一位病娇娘!”
“从什么时候起,水土不服在你眼里也称得上了病?” 李瀚狰垂眸又添上数笔。
军医夺过笔:“今日见崔娘子,她可不是什么水土不服,肾水难济之症,气血损耗严重,肾器已现衰败之象,若不及时治疗,怕是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捞个鳏夫当当。”
呼地一声,军医被按住双肩:“你说什么?”捏得军医一副肩膀几近粉碎。
军医呲着牙:“疼疼疼,我说她肾水难济,恐有无力回天之势。”
李瀚狰双臂无力垂下,如遭晴天霹雳,声音亦不自觉高了几分:“怎会如此,你,你马上去,想法子,别管是何药材,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统统给你找来!”
“好哇,是你这小子,竟有胆子来窃听军务。驿站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完呢!”营帐外,李稳如锣怒吼乍起。
“糟糕,我竟是把那厮给忘了!” 军医一拍脑门,拽起李瀚狰便往外奔,“快去,晚了我怕李稳要把他给吃咯!”
林岳这边被逮了个正着,梗着脖颈:“谁,谁窃听军务了,我只是看军医入内取药良久不出,担忧崔娘子病情,怕你们有阴谋!”
“阴谋?我看你便是最大的阴谋!” 李稳一挥拳打来。
林岳侧身险险躲过,见他没有收拳之势,甚至还有连招,只能反手还击。二人瞬间大打出手,拳脚之下,尘土飞扬,营帐周遭一片狼藉。
李瀚狰一撩开帘子见此情形,大喝道:“住手!军营之中肆意殴斗,可曾将军规置于眼中!”
军规框得住李稳,他停手指着林岳鼻子告状:“大人,这小子偷听被我发觉,竟还不承认,还敢还手!”
林岳望向李瀚狰,头发凌乱,眼神倒还倔强:“想必你便是那位李大人,我担忧崔娘子病情跟着军医来的,并无窃听军务之意。”
李瀚狰一愣,瞧了瞧军医,军医唇边浮现一丝意味难明的笑。
李稳却凑将过来:“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小白脸’。”
脸是真的挺白,李瀚狰心下暗忖。
“还不嫌丢人现眼?”“进帐来吧。”
林岳与李稳互瞪一眼,不分先后,肩撞着肘,挤进李瀚狰军帐。
“李大人,我在外面只捡着听到只字片语,想请教一二,崔娘子可是得了重病?” 林岳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稳一听,咋呼起来:“你少咒人,听风就是雨的,军医,你可有这般说了?”
军医沉默不语。
李稳张了张嘴,以他对军医的酒友交情,这便是默认。
“所以你们现下可有头绪?可有医治法子?总不好仍是一筹莫展吧?”
军医依旧沉默。
林岳见此情形,转身便走。
李稳一把拦住她去路:“你要去哪儿?军营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儿戏之地!”
林岳头也不回:“我不能陪你们在这儿坐以待毙,我得带崔娘子她们去寻医,此处不行,还有别处。”
李稳暴跳如雷,青筋不住暴起:“我们军医都没说话,你现在要是回去跟崔掌柜胡咧咧,不是要吓死她们?”
林岳转身一把推开碍事的李稳,闯到李瀚狰面前:“我和崔娘子说好了坦诚相待。不似某些人,表面关心,背后却藏藏掖掖!”
这话让气氛一度压抑,李瀚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一腔好意遣派了军医去看诊,没成想倒是真的把出这种脉。先瞒下,把病治好再说,一当头,他确实如是想。林岳的指责倒是当头棒喝把他敲醒了神。
在长安时他和崔窈娘都尚且做不到彼此坦诚,崔窈娘竟是找到了能做到的,面前的,林岳。
李稳欲再动手,被李瀚狰拦下。
“都别吵了。林兄弟,这事是我考虑不周,但现下,大家都为了崔掌柜,放下成见罢。”
林岳哼了一声,再没下一步举动,眼神倒是不掩饰,处处透着对李瀚狰不满。
李瀚狰心中苦涩:“我知你担心崔掌柜,只待军医写好方子,我会尽快凑齐药材。若让她知晓病情严重,心态受扰,于病情有百害而无一利。”
林岳看不顺眼李瀚狰,但他这话倒是有理,但仍是嘴硬:“那又如何?总不能一直瞒她。”
李瀚狰沉思片刻:“只说是水土不服引起的肾水不济,将药细细研碎,你再带回去便是。”
林岳想了想,为今之计只能如此:“好吧,但你需得保证,她用了药必定痊愈,否则,我还是得陪她往别处看去。”
李瀚狰点头:“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什么东西,竟也敢要我家大人的保证,李稳口中嘀嘀咕咕,被李瀚狰狠狠一肘,疼得龇牙咧嘴,但也不敢再做声。
四人倒是凑出一片寂静,心思各异,帐子中冷做一团。
军医斟酌再三,打破沉默,道出自己心中猜测:“我怀疑崔娘子是被人下了毒。”
“什么!” 李稳先推了一把林岳:“你这傻大个就跟在她身旁,竟能让人得了手?无用至极!”
李瀚狰皱着眉头扶稳林岳,转而问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
“我当时把脉便觉怪异,为求稳妥又观她手心,确是肾水难济之症无疑。若说她长期处在恶劣生活环境之下,可能引发肾水难济。但她又能行能跳,并未有久卧病榻之象,我便觉得此事颇有蹊跷。回来细想,兴许是有人暗中下毒,且毒量微弱,需经一段时间的累积,方能致病情陡然爆发,她现今应是尚未到那等境地。”
林岳听了军医一席话,心中一凛:“那为何她一路上从未说过自己有不适之处,偏偏到了安西都护府,就被查出病症?”
李瀚狰脸色阴沉。林岳问得直白,确是击中问题关键。
“这事我尚需暗中查探,” 李瀚狰转头看向林岳:“你回去后,莫要将中毒猜疑告知于她,以免她徒增烦忧。药先吃着,吴薇秀她们自会煎药,其余之事,我来想办法。”
林岳匆匆回到驿站,依药方托吴薇秀煎好药,端到崔窈娘面前。
崔窈娘嗅得苦涩药味,捏着鼻子反胃欲呕。
“喝了吧,吴娘子颇费了些功夫才劳神熬得一碗药。”林岳捧碗,凑近崔窈娘嘴边。
柳枝珍在一旁跟着劝道:“窈娘,药虽苦,可对身子好呢。你且忍一忍,喝了这药啊,病自然会快快好起来。”
崔窈娘嘬了一口,脸上皱成一团:“我觉得我的病已好了大半了。”
林岳继续将药往她嘴里送:“军医可不是这般说,他说你一路缺衣少食,身子亏损,需好生补养。”
吴薇秀千恩万谢了驿站小吏,上楼恰闻这句,接过碗一股脑往崔窈娘嘴里灌:“快快喝下吧。我听林兄说这里面鹿茸人参也是有的。”
崔窈娘牙关紧扣,呜呜摇头。
“窈娘一路带着我们,真真是受苦了。” 陈二娇在一旁拭泪。
崔窈娘见状,紧闭的牙关无奈松开:“别别别,我喝,我喝总行了吧。”如牛痛饮,苦味从舌尖一路窜上来,直透到胃囊之中。
碗一空,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真真是苦极了,哇。”
林岳顺势起头:“是啊,我们这一路行来,着实苦,尤其是你们几个小娘子,吃用之物皆与往昔不同。是不是哪些东西我一个粗人不留神,影响了身子也未可知。”
卢三珍点头称是:“你说得对。一路上,窈娘吃的都是些干粮,喝水也少,不病才怪。”
林岳抓住话头:“许是个体差异吧,你们不也都没事?不过,崔娘子,你有没有觉得在吃过某些东西之后,身体尤为不适?”
崔窈娘整个人还浸在苦汁里:“好像也没有,若说尤为不适,当属刚才的汤药,我现在便特别想呕。”
林岳又追问道:“那遇到我之前,途中可有遇着何事特别?譬如,有无陌生人靠近你们想要结伴同行?又或者,吃了什么特别之物?”
“并未曾有啊,说来凑巧,一说要找同伴,你便来了。我们一直宿在驿站你也是知道的。至于食物,也都是驿站供给的寻常饭食,并无特别之处。”
林岳皱着眉头继续试探:“那崔娘子可曾用过香料熏香?”
“林兄你倒是犯起了糊涂,我们正是为在这西域道上买香料而来,又何必从长安城带过来?” 崔窈娘哂笑道。
林岳心中已是有些焦急,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笑道:“是我愚笨,竟将这事忘得个一干二净。”
柳枝珍笑得直捂嘴:“我看啊,林兄定是关心则乱,想分散我们窈娘的心神,免得她一直惦记药苦呐。”
“那还不如给我买甜果子吃!”
几人笑成一团。
林岳被解了围,知晓再问下去,崔窈娘定会起疑,索性骑驴下坡:“这么说来,崔娘子一路定是私藏不少零嘴儿,到了安西都护府没了补给,这才水土不服。”
崔窈娘觉得好笑,放下碗张开双臂:“你来搜搜?我怎么可能背着你们吃独食呢。”
林岳坦然受着她们几人的嘲笑。
这么看来,问题确实不在吃食上,那下毒之人究竟是如何对崔窈娘下毒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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