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经深沉，夏蝉隐入苍郁的丛林深处，只剩寥寥的蛙鼓、虫嘶。
合上卫生间窗户，洗澡时候水流从头顶蓬勃洒下，顺着额头曲线滑动，睁不开眼睛。
周星野抓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忆这一天下来的混乱。
原来十八岁，就是这样令人迷惑，令人心烦意乱的么？
周勇江精心安排的这一场惊喜，从她与沈亦安的关系揭穿，而拉开序幕，自付新宇和林灵到来，转变了议论的风向，每个人都在探听她与付新宇的关系。
比之从沈亦安那里，得到简单冷漠的“初中同学”四个字，江雨宁和李晓东也不甘示弱，加入战局。
江雨宁：“原来你们还是儿时发小！”
李晓东：“原来你们还是校园情侣！”
周星野用抱枕蒙住脸，坠进沙发，陷入欲哭无泪的自闭。
她要怎么解释，半路出家的发小，同学起哄的CP？
与林灵、付新宇的相识，实际就是普普通通父母交际的戏码，童年时期的友情很简单，目睹了恶作剧而不告发，那么大家就能成为朋友。
小学中途，付新宇随父母工作搬迁转学，他们便逐渐少了联系。
后来中学重遇，结果只是因为关系密切和颜值登对，就被同班同学捆绑为“金童玉女”。
被这样起哄久了，偶尔某一时刻，连周星野也以为，他们应该在一起。
那么，付新宇喜欢她吗？
应该喜欢的吧，否则怎么会一直容忍她的骄纵，纵容她的缺点，从来不跟她唱反调？
那自己喜欢他吗？
周星野不太确定。
她只知道绝不允许喜欢谁，胜过自己的骄傲。
不是没有设想，如果某一天，付新宇真的告白，可能，她会装作苦恼片刻，然后答应他。
至少，在撞破林灵对他的深刻喜欢之前，答应他。
可是他没有。
周星野没觉得有所谓，也许阳光灿烂是他的天性，热情宽容是他自我标榜的要求，对所有人笑，就像沈亦安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一样。
无一例外。
生日派对上故友难得重遇，周星野承认，她有过短暂的意外和欣喜，却没了惊喜之外的，其他任何心情。
也许这就是答案。
当天色逐渐暗淡，黑得像块碾不开的浓墨，他们点亮露天阳台的小彩灯，围绕花园餐桌，准备开启各式助兴小游戏。
有人提议真心话大冒险，被寿星直截了当否决后，只能转向更为安全的，比如拍七令，猜骰子。
周星野左右两边是林灵和江雨宁，再过去，坐着付新宇和李晓东。
沈亦安不紧不慢挨着李晓东，整场下来，神色淡淡。
当气氛渐热，有不识眼色的同学酒醉后，大大咧咧开起玩笑，姐姐弟弟地称呼他们，甚者，再度言辞调侃起她和付新宇。
周星野不厌其烦拍动桌子，不想，撞上对面，同频率重重放下杯子的沈亦安。
空气有一瞬间凝固，然后，在林灵岔开的笑声下化冰。
端起汽水浅缀一口，周星野抬眸，对上沈亦安安安静静凝望的视线。
明明相隔很近，他的眼神却看起来十分陌生，十分遥远，漫着一层迷雾，像头顶那一盏朦胧的夜灯。
周星野慌乱垂眸，入口的气泡突然上涌，被强自咽压进食道，潜入胸腔，汹涌沸腾的感觉。
大脑也在那一刻，一片空白。
游戏经过几轮辗转？赢了，还是输了？
都说人在纵情欢乐之时，感官处于激奋状态，所以接受起印象来比平时更快。
可接下来环节怎么度过的，周星野却已经全然记不清。
他们站在酒店门口，香樟树遮挡住路灯一半光影，抬头是通明伟岸的高楼，和五彩流转的霓虹街景。
到了一一分别的时候。
各自组团回家，李晓东和江雨宁同路，一起离开。
林灵分明没碰酒，却像是醉的深沉，不肯同付新宇乖乖上车，反而树袋熊般环抱住周星野。
她问：“你们干嘛不一起回去？”
顺着林灵手指的方向望去，沈亦安双手插兜，站在静谧的夜色里，付新宇垂手离他不远。
周星野揽着她，无比头疼，“我们是要一起回去。”
“这才对嘛！”林灵踉踉跄跄被拖到出租车前，“你们这么好，又这么般配，就应该互帮互助相亲相爱……”
“……”
她胡言乱语的尾音，消失在付新宇关门的动作，和汽车发动的引擎声里。
周星野最后挥手告别，目送他们融进城市喧嚣的车水马龙。
唇畔无言，闪过一丝无奈和好笑。
不用闭眼她都能想象，明早清醒之后，林灵坐在床上，抓狂嚷叫社死的表情。
-
放下吹风机，浓密的黑发垂顺胸前，周星野关灯走出浴室。
对面卧室门几乎同时打开。
平薄的脊背上方，肩膀半垂，零碎发丝落在前额，遮挡住沈亦安一半的瞳孔，手里拿着干净的换洗衣物。
面对面抬头，四目相对。
也许彼此都想要低调地擦身而过，只是一个不小心，又开始上演“你挪步来我也挪步”的戏码。
这种情况，总要有一个人先停下来。
沈亦安率先站住不动了，等待女孩径自绕过，头也不回，如同一直以来的每一次。
可没想到，周星野迷蒙着双眼也停下来，目不转睛瞄向他。
万籁俱寂的走廊，灯光落下来，人影在米黄色地毯上重叠，每近一步，都仿佛衍生一种相互依偎的错觉。
她凝着眸，欲言又止，“你要去洗澡？”
没错，她问了一句废话。周星野后悔不迭地咬着唇角，好在沈亦安低低“嗯”了声，没让她的话落空。
沉默的两秒过后，他身体向□□斜，似乎打算绕过。
预判了他的动作，她抢先一步抬手，挡在浴室门前，开口急促，“那会林灵说的是玩笑话，你应该知道的吧？”
“嗯。”
又陷入沉默，沈亦安再度倾身。
周星野急忙又抬高胳膊拦住他，“你真的事先不知道，老周的计划？”
沈亦安闭上眼睛，仿佛被眼前人的纠缠，折腾得失了耐心，再睁开时，衣服搭上他肩头，嶙峋起伏的臂膀撑在门框。
他认真问：“周星野，你到底想说什么？”
突然被半圈禁在玻璃门，和头顶落下的阴影里，问话的立场颠倒，周星野气焰渐怂。
事实上，也是一下子被问住了。
因为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
只是强烈感觉，此刻笼罩在沈亦安周身的情绪，是她前所未见的冷漠…和距离感，甚至陌生到，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如果换做平时也就罢了，偏偏在她十八岁生日的这天。
她不想以后每次回忆起，都是他现在这幅表情，因此这一天，不能放任它，就这样潦草结束。
“我，我是想说……”
周星野费力组织着语言，突然灵机一动，鬼使神差的一句，“说起来，你还没祝我生日快乐！”
沈亦安收敛眼眸，仿佛试图掩盖一丝隐秘的失望，“生日快乐。”
她顺势摊开一只手掌，“那礼物呢？”
过去即使任性，但在你来我往的事情上，周星野还是讲究道理和公平的。
去年沈亦安生日，她并没有准备礼物给他，所以今天，她原本没有任何想法。
是他亲口放出的话给了她期待。
可是沈亦安喉咙滑动，却说：“很晚了，明天再说。”
浓密的长睫垂坠，让人辨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周星野一字一句单听在心里，便感觉不加修饰的敷衍和冷漠。
果然，都是骗人的！
她莫名开始生气，挑起不甘示弱的下巴，“也罢，反正我也没有期待。”
“没有期待……”沈亦安缓慢重复着她的话，反而像是笑了，“没有期待，因为你真正期待的人，出现了是么。”
周星野费力挺直脖颈，才能勉强减弱，他身高带来的压制感。
声音稍微大了些，“你瞎扯什么！”
瞎扯么。
明明什么都听懂了，却心虚地掩盖，避而不谈，到底谁在瞎扯？
沈亦安冷淡地撇开视线，似乎无力再正眼瞧她，他抬起胳膊，余光瞥见趋近腰间的虚影，周星野眼皮一跳，还以为，他要做些什么。
于是略显慌乱地一把推开，“你干什么！别逼我跟你吵架啊。”
沈亦安愣在原地，眼神晦暗的沉默片刻，居然继续走近，伸手，胳膊擦过她的腰线，然后用力……
拧开了浴室的门把。
周星野蓦地瞪大眼睛，耳根迅速爬升嫣红，几乎灼烧到，尴尬地挠墙。
如果没赶在门彻底关上前，看见沈亦安嘴角，一闪而逝的讽笑，以及…听见他的那句话。
他说：“吵架，也总比逃避要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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