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地平面缓缓起伏,穿过枝林缝隙,晃动琉璃般的灯影,空气中弥散着酸酸甜甜的味道。
回到家,沈露正在做夜宵,柠檬秋刀鱼。
将餐具摆上餐桌,她柔声说着,“最近回来的有点晚。”
洗过手,周星野走出卫生间,拉开餐桌的凳子,“嗯,一个同学脚扭伤了,我替她顶了些杂事。”
不多时,门打开又关上。
回来的沈亦安放下书包,同样逃不过几句问候,然后被半推半就地,坐在了斜对面。
这么多年,他们为数不多的默契之一,就是避开对方邻近或对面的位置。
沉默的空气发酵着,压抑久了也会说话,迸出“叮”的一声。
从微波炉取出热牛奶,沈露放到餐桌中央,目光来回一转,有点无奈。
“你们又闹别扭了?”
闹别扭这个词即使无心,听起来仍有些狎昵的味道,仿佛他们之前是多亲密的关系。
引得周星野慌忙反驳,“才没有!”
他们只是许多天,没怎么说过话而已。
自上次事故之后,周星野总归有些不自在,不仅仅是因为许成玉的那些话。
她总是不断回忆起,从前座的椅凳,背她奔跑的步伐,到板画下他偏过头的侧脸,再到医务室的药单,在半知半解的过程中,拉扯细节。
杂乱的思绪如无数根针线钻入身体,从四肢百骸分支开来,贯穿心口,泛起绵延的痒意,却又抓不到实处。
最后汇于脑海中,势不可挡灵光乍现般,闪过一个念头——
沈亦安或许,喜欢她?
太荒唐了。
这一想法浮现,连周星野自己,都顿觉荒唐地脸红。
绝不可能,这一定是他新整蛊的手段,以此迫使她屈服,就像实验室那次,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周星野按捺等待着,几天过去,却依旧风平浪静。
想象中沈亦安的针对并未出现,反而,他像在躲她,悄无声息避开所有交集。
比如现在——
“我吃饱了。”
接近清透的嗓音,此刻低沉地打破沉默。
干净整洁的衬衫罩在骨架笔直的身上,沈亦安卷起袖子,收拾碗筷走向厨房,很快传来水龙头关合的声音。
他几个跨步,随后登上楼梯,像一道白色的风来去。
全程未看她一眼。
沈露冲楼上喊着,“牛奶还没喝哦。”
没有回应,她也没再开口,从小到大,沈亦安都是个独立自主的孩子,鲜少有让她担心的时候。
周星野注视空空如也的楼梯,不小心咬下一口柠檬,酸涩的味道瞬间侵袭舌腔。
她连忙吐出,灌下一大口牛奶。
太荒诞了,这能是喜欢她的样子?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才会生出那般不可理喻的念头。
...........................
版画任务持续又一周,在月末前一个凉风习习的黄昏,周星野结束最后修改,接下来同许成玉交差即可。
教室内外,都没能寻到她。
晚餐回来的一位同学声称,“好像往大礼堂去了。”
学校通往大礼堂的一路,排满参天的梧桐和大叶黄杨。
因距离教务处等办公重地极远,加之日常幽寂的环境,这般优越的地理位置,造就礼堂成为小情侣们闲聊暧昧的不二之地。
周星野怀着探索又好奇的心情,从窗台探头望去,宽敞明丽的正方礼堂,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中,并没有许成玉的身影。
穿过拱门,她小步跨上台阶,索性站在半高的舞台,往下寻视。
熟悉的声音,却从侧后方红绒幕布里,模糊传来。
她疑惑走近,隔着厚重帘幕,许成玉柔软又不失骄傲的声音,依旧很好辨认——
“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这么快拒绝我?”
周星野惊讶地半张嘴巴。
还真是误打误撞,给她撞见某人的告白现场。
迟疑的一秒,基本礼貌和八卦本能在斗争,她努努嘴,还是下定主意准备离开,结果就听见——
“你该不会和其他男生一样,俗气地喜欢周星野那一类型吧?”
脚步倏地顿住。
周星野全然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之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这么踩高贬低的吗?喜欢她,怎么就俗气了?
一半的罪恶感消弭,不乐意,她索性也不走了,留在原地大方偷听。
两秒的沉默之后,或许更短,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一贯没有起伏,没有温度。
“不喜欢。”
周星野听墙脚的笑容顷刻凝固。
下一秒,化作冰霜寒潭,转瞬又火冒三丈。
明知没有道理,无法言喻的背叛感,还是泄洪般游走进四肢百骸。
她反驳自己,这无关什么背叛,不过是自尊受到挑衅后的自然反应。
于是沉重的帘幕一鼓作气被拉开,发出刺耳的哗叫。
许成玉万万没想到,这么隐蔽的场所,会出现如此戏剧化的一幕,明灿灿的灯光随扩张的缝隙撞进后台,照亮她惊愕的脸庞。
同款惊讶也出现在沈亦安脸上,不过转瞬即逝。
取而代之的,是冷潮下细碎的暗涌,以及暗涌中,悄然掩盖的波澜。
聚光灯在周星野身后闪烁,她站在光与影的边缘,手机举在半空,透过屏幕欣赏足他们的表情。
食指点击相机圆点,画面就此定格。
她叉起腰,像只小狐狸,摆出旁观者才有的,娱弄的姿态。
“Oops,手滑。”
...........................
周星野对世界的认知和是非观的初步成形,是从十岁开始,因未完全脱离父母的庇佑,喜欢或讨厌,都还明目张胆的年纪。
所以班级也有女生很讨厌她,凡事无论大小都要同她争抢,还为此洋洋得意。
她心知肚明,与其说讨厌,不如说,那是**裸的嫉妒。
小学毕业前一次家长会,班主任表彰的红花发到最后,唯独周星野爸妈缺席,女孩们便趾高气扬走到她面前。
“这次就让给你吧,看你这么可怜。”
周星野歪过头,和善地微笑。
她作势伸手接住,却在下一步故意收回,小红花掉在地上,被她一脚碾过。
“你们好像不太明白,我不去抢,是因为你们碰过的东西,我都看不上。”
从没嫉妒过任何人,自然什么都看不上。
争抢夺来的东西,不是她的,能被抢走的东西,也不是她的,听上去悲观,但在周星野的价值理念里,是傲慢的不屑。
这样的她,却在遇到沈亦安之后,屡屡破功。
蛮横霸占卫生间的优先使用权,抢夺周勇江送他的手办,就连过道,也要走在他的前面。
疯狂打破自己的底线,以挑战他的底线。
周星野鲜少去剖析自己行为背后可能的含义,她只知道一件事——
面对沈亦安,即使不屑,她也一定要赢。
“周星野!”
拳头抵住门板,在寂静房间里异常清晰。
完美度过变声期的少年,连名带姓叫人时,有种剥离外表的磁性和成熟感。
周星野半躺在房间床上,装作听不见。
可畏畏缩缩到底不是她的风格,片刻,对镜子整理好表情,她还是打开门。
走廊前,沈亦安垂手站立,莫名晦暗的眼神,“照片删了。”
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命令。
正好挑起周星野的反骨,“我凭什么。”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没有间顿,似乎是他早早想好,真正想问的问题。
可惜周星野不上当。
骨头懒散的倚住门框,她哼笑,“这么有纪念价值的时刻,当然要留下来,说不定,你们小情侣以后还会感谢我呢。”
深长的睫毛半阖,沈亦安仿佛在压抑着,一种无力和挫败感。
“你都听到了,还要这样胡言乱语?”
“怎么说怎么想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
比起他们将无辜的路人卷进话题,她现在,顶多算小巫见大巫。
“我要睡了。”逐客令说下就下。
周星野一只手往外,隔开距离,不给任何反应机会,门嘭地砸上。
垂直寂静的走廊,橘色的壁灯将沉默的身影折射在墙面,沈亦安抓了抓头发,这时,动作才显出几分不加掩饰的烦躁。
即便这个时候,她依然不忘报复回来,幼稚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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