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晚鸽被这句话定在原地。
虽然本来也是坐着没动的,但她先前摇摆不定的思绪,因为这句话,稳稳停下来。
不是干瘪瘪的安慰“你已经跳得够好了”、“你要自信一点”,而是站在观众的角度,告诉她:“你的舞,很有生命力,这也是一种天赋。”
困扰她数年的难题,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她以前一直陷在“别人那么快就能做好的表演,为什么到她这里要练习那么久”、“她是不是真的没有跳舞的天赋”... ...
但所谓天赋,到底是什么呢?
学习能力?感知力?刻苦的毅力?又或是谯声刚刚说的:真诚和热爱。
啊,原来这一切这么简单。
天赋只是一个词,却不仅仅只有字面上一个的意思,是她陷在这个词的阴影里,不肯走出来,接触五彩斑斓的光。
她眼里映照着日出灿烂的光,如释重负般轻笑一声,随后便染了这一路的阳光,在天台久久回旋。
她望着天空爽朗地大笑,光落在她脸上,那灵动的神情甚至比朝阳还要绚烂。
她张扬地指着前方,问:“谯声,你为什么常常拍的都是晚霞,不是日出呢?你看,日出也好美啊。”
初夏的风不急不躁,推着她的长发亲吻脸颊,谯声一时有些走神,他想,如果能见到真正的她就好了,这样的明艳,这样无可比拟的灵气,另一个世界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呢?
“从前不觉得日出美。”他移开目光,眯着眼睛,看向远方夺目的金轮。
因为日出代表着新一天的争吵、算计、戴上无数个面具、昏昏欲睡不知目的的奔忙、喋喋不休、空落。
可现在觉得日出美了。
这句话他藏在心里,没有说。
*
盛晚鸽和谯声约好明天回延市带小狗去打疫苗,便一前一后下楼,她先回到房间,之前还不觉得累,但头一挨着枕头,便仿佛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抽走,恨不能永睡不醒,梦都不带做一个的。
事实偏不如此。
她做了个梦,梦见了那个与她有着说不明道不清关系的女人,这具身体的主人——盛夏。
建造在空中的空空荡荡的玻璃房子,盛夏就坐在那里面,穿着一身白衣服,散着长发,轻阖双眼,盘腿坐在屋子正中,什么依靠都没有,她坐得端端正正。
盛晚鸽好像也飘在空中,她朝盛夏的方向奔去,用力大喊她的名字,使劲朝她挥手。
那头的人久久没有动静,直到她喊得筋疲力尽,瘫坐在地,对面那人的眼皮才轻轻掀起,毫无波澜地看向这边。
“小夏!”
“晚鸽。”
她温柔地笑着,仿佛见到了故人,盛晚鸽好久都没见过她这样笑了,她惊喜道:“姐姐,你认识我?”
盛夏长她几岁,人前人后,她叫她从来都是姐姐、小夏。
“当然。”
“姐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哪里?还好吗?”
“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面上浮现疑惑的神色,随即又笑起来,“我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很好。”
“那就好,那姐姐,我们怎么换回来,你知道吗?”
盛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惊讶道:“换回来?晚鸽,你想换回来吗?”
这是什么意思?盛晚鸽皱起眉头,难道盛夏不想回到她自己的身体吗?
盛夏忽又换上一副循循善诱的神情,甚至站起来,走到了玻璃房子的边缘,双膝跪下,贴着玻璃同她说:“晚鸽,你现在过得不开心吗?有朋友,有喜欢的人在身边,你还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又漂亮、又有钱、又有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这不好吗?”
盛晚鸽这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这个人,可能不是盛夏。
她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盯玻璃房里的人。
她退,玻璃房里那人却像是丢了什么猎物,急切地想再往前进,但玻璃房死死困住了她,她双手扒着玻璃房,开始还是恳切地劝说,到最后已近似疯癫地吼了:“你难道想回到那个世界?什么都没有!没人爱!没人关心!你要一辈子坐在手机面前当个无人知晓的网红?还有谯声,你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在一起多好啊,所有人都会祝福你们,你忍心和他分开吗?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盛晚鸽捂着耳朵疯狂摇头,面前的人扭曲变形,癫狂的笑声在耳边回荡,夹杂着一声声越来越清晰的:“盛夏!盛夏!醒醒!”
盛晚鸽猛然睁眼,便看见宋芝惊慌的神情。
她这才放开呼吸,短促地喘着气。
“好好的,怎么睡魇住了?”
她无力地摇摇头,背上早已出了薄薄一层汗,嘴唇苍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宋芝皱着眉,把水端给她,她大口大口吞咽,水珠顺着嘴角流进衣领,凉凉的,这才激起她一丝生气。
她强撑出一个笑:“没事,做了个噩梦。”
宋芝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略微放下了心,“东西我都收拾好了,等你换好衣服,我们就回延市。”
“嗯。”她轻轻地点头,等宋芝出去,才泄了力般倒在床上。
忽然,她脑海里灵光一闪,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点亮。
日期那一栏写着:2017年6月2日。
虽然现在是2017年,但再过两周,就是她失足坠楼的日子。
这个梦,会不会预示着什么呢?
*
这场梦耗费了她太多精力,一上车便闭上眼睛小憩,一句话也不想说。
宋芝上车后便马不停蹄地捧着ipad安排工作:“下周要去布利了啊,时装周快到了,你要看两场秀,还要在那边完成Gorgeous的代言和杂志拍摄,7月要去见两个导演,后半年的行程可以陆续定下来了,哦对了,我手上还收了两个本子你还没看呢,还有两个品牌代言... ...”
盛晚鸽听的一个头两个大,也不怪宋芝现在还没和她敲定下半年的行程,因为之前盛夏和方均淮热恋中,可能根本就没有打算安排太多工作。
太久没想起方均淮了,那件事之后,她除了签一些起诉和证明文件,刻意地不去过问相关事宜,一是她相信宋芝会处理好,二是还在拍摄期间,她也不想过多分心。
明明过去也没多久,她却觉得方均淮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了。她托着腮,掀起眼皮问:“芝姐,方均淮那边怎么样了。”
宋芝盖上平板,舒了一口气,靠到椅背上,“结果哪能那么快出来,不过方均淮绑架你这事让警方能名正言顺地拘留他、提起诉讼,也有更多时间去调查了。我听张警官的意思,好像他只招供了和任真一起给你做局的事,其他的还是死闭着嘴。这会儿都还算计着呢,知道那种感情私事不好定罪。”
盛晚鸽嫌恶地皱眉:“绑架就够他判的了。”
“是啊,这会儿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但警方应该已经拿到了科威亚的调查申请,顺着方均淮过年期间在那边的行程找,不怕挖不出东西。”
“之前谭律师搜集的那些资料,也给警方了吗?”她指的是方均淮之前在科威亚的犯罪记录。
“嗯,一并交过去了。这事儿急不得,不过该死的人早晚会死,你安心工作就行。”
她点点头,又闭上了眼,宋芝见她不想说话,便也没了声响,一路无言地回到延市盛夏的家。
简单收拾完行李,又是凌晨了,虽然舟车劳顿,但起床也就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加上拍戏基本上都是大夜戏,盛晚鸽觉得作息时间完全紊乱了,此刻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她随手拿起手机,便看见谯声半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
“到了吗?”
她不自觉弯起嘴角,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到啦,刚刚收拾完行李,你们呢?”
那头秒回:“我们半小时前到的,我也刚收拾完行李。”
半小时前... ...原来是估摸着她也到了才问的。
“明天我们过来接你,还是芝姐送你过去?”
两人单独出去反正是不可能的,所以早已跟两位大经纪人说好了,四人同行。
“芝姐送我过去吧,还有两位保镖大哥呢,自从上次出事,芝姐就让他们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坐你们的车不太方便吧。”
“那好,明天见,快补觉吧,晚安。”
盛晚鸽翻了个身,回复:“晚安。”
那头便没了动静,屏幕暗下去,盛晚鸽又点亮,翘起的嘴角渐渐耷拉下来,她又想起下午做的那个梦...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梦里那个人说的话,好像是在专门挑她的软肋说,什么回到那个没人爱的世界,做个不知名的小网红。
盛晚鸽冷笑一声,就像个张牙舞爪的劣质演员,想做出什么震撼人心的演技,其实根本就搞错了方向。
这些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诱惑,也不是软肋。
她才不是没人爱呢,她有父母,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朱珠珠这样的好朋友。而且做网红怎么了,网红是贬义词吗?做网红就低人一等吗?她分享她的专业知识、认识了全国各地学跳舞的小女孩儿,跟她们交流心得、给她们择校建议,她在做她觉得有意义的事就行了啊!有什么丢脸的!
至于盛夏现在所拥有的名利,对她来说,就更不算什么诱惑了。
“坏东西。”她想着想着,嘀咕了一句。
除了那句有关谯声的... ...让她略微迟疑了一下,不过也只有几秒钟,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因为她从没想过她回不去的问题,她觉得一切都是需要时间的,时间到了,她自然就回去了,就算回去是个植物人,或是一具尸体,那也是她自己的人生,她要面对她自己的人生,而盛夏也要过她的人生。
至于谯声... ...他是个美好的惊喜,给了她意外,也教会她勇敢。
她从不敢想自己和谯声能有什么故事,所以当他说出“我愿意和你面对那些未知”时,她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有了什么金刚不坏之身,纵使前方是无边黑暗,她也敢一步一个脚印去找光。
她不要在此刻患得患失,有一日的快乐便是一日,就算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但只要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记得,他们就一定不会走散。
到时候不管他们是什么模样,一起面对就好了。
她始终相信这一点。
“谯声。”她缓缓念出他的名字,心里盛着满满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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