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应该回去看看,可惜搜肠刮肚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新的一天,也和过去的每一天毫无差别。”李时雨嘟囔着,再次陷入沉睡。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老丈进来对他说另一位官人出去了,晚上才回来。李时雨下意识看向桌子,那个包袱果然不见了。
谢骞出去很多次,虽然每次都提药包回来,但自己熟悉完玉城内部,谢骞买药的药铺根本不是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反而离他们更远,而且那药铺平平无奇,没什么名贵药材售卖,只是……它距离碎璧山庄很近,过去师父经常去那儿。谢骞为什么舍近求远,又是如何在这个物质匮乏的时候买齐全所有药物,包括自己说过的那几种极其难找的。尽管谢骞谨慎地把部分药物磨成粉,并且没让受伤的自己看见药渣,但自己还是能够喝出来。他又尝试着调理内息,内息运转流畅,真气充沛。药里没毒,那谢骞究竟在忙碌什么,假设他真的是绕远路去了碎璧山庄,难道碎璧山庄还有清波山庄都没有的情报,又或者是,他只是去见碎璧山庄里的人……
几乎无人知道,碎璧山庄里的人身份特殊。
“那今天,就麻烦老丈了。”见老丈还等着他回答,李时雨虚弱地笑笑。
“不麻烦不麻烦,”老丈笑了,“自从您们到来,我的生活可是好了很多,又给我钱又给我米的,还能跟我说说话。”
李时雨还记得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老丈那诡异沙哑的嗓音,显然是许久没有开口讲话的缘故。某种程度上来说,老丈很幸运,在这个乱世里坚强地生活到现在;反过来说,他又是不幸的,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如果这个时候兵乱过境,他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老丈显然和李时雨有同一个看法,面对李时雨的问题,他坦然回答:“不会想着去死,但死到临头,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已经老了要入土了,年轻人,你们还不是。”
“我们也是,毕竟天下动乱。”
“天下是属于年轻人的,我们这些老骨头,看不到未来的世界,你们还有机会。”
“可这个世界太坏了,阴间也许都比这太平。”
老人就哈哈笑起来:“那总要认真活过,才好去比较。”
李时雨认为老人说得没错。
谢骞一身**的,他直到傍晚才回来,一回来就说:“和清波山庄的伙计见面,他说段诚之手下的银月卫近期大肆屠戮,不少节度使及其手下官员遭此毒手。”
“银月卫做的事,不就和其他节度使做的事一样吗?”
“段诚之手下的将军终于攻进关中,关中平定指日可待。”谢骞情绪似乎很低落。
“他离统一天下又近了一步。”李时雨随意一瞥,那包袱还在谢骞背上。
段诚之的胜利对于谢骞来说是锥心之痛,如果不是他,盛朝不会那么快灭亡;可谢骞还知道,即使没有段诚之,盛朝灭亡也只是时间问题,大厦坍塌已成定局,没有谁能够力挽狂澜,任何人任何措施都只是加速它的灭亡。谢骞看似理解了这个道理。
他轻描淡写又道出一件大事:“待关中彻底平定、北方尽归段诚之麾下之后,他就要登基称帝。”
“那各部肯定要想尽办法,阻挠段诚之登基。”这消息确实算作大事,连李时雨也被震惊了。
“但段诚之身边高手如林,防范固若金汤,又如何能够靠近他。”
“当可效仿鱼腹藏剑的专诸和图穷匕见的荆轲,把商天子之剑献给段诚之。”
“如果我有商天子之剑,我才不会献给段诚之呢。”谢骞思考一会儿,居然笑起来。
“你是怕商天子之剑真的落入段诚之之手,怕商天子剑真的承认段诚之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李时雨也笑起来,他没有忽视谢骞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意,“其实究竟谁是因谁是果呢。如果商天子之剑真有灵性,既然它在盛朝灭亡的时候选择流落民间不知所踪,那说明盛朝再也不被它所认可,它在等待合适的时候,另选新君,也有可能呢,是将来新君登基,只有新君才能够找到商天子之剑,所以现在各位节度使都在打探盛朝三宝的下落。说来也怪,盛朝明明有三宝,为什么节度使都只寻找商天子之剑呢?”
谢骞解释:“史书记载,盛朝开国皇帝在登基大典上腰间所佩就是商天子之剑,荆虹和氏璧和千里江山图都是由礼官所持,不仅如此,商天子之剑作为诞生于商朝的礼器,年代最久远,因而地位最高,主持祭祀的时候,商天子剑都摆在三宝中间。”
联系他们自从相识以来的如此种种,李时雨断定,谢骞与前朝关系匪浅,根本不是什么节度使麾下幕僚。再考虑到当时盛朝灭亡时,大臣死伤过半,谢骞又一身丝毫没有荒废的好武功,所以他可能是前朝低级武官或者宫廷侍卫。
猜测已然产生,还需要机会验证。
为了手臂不至于落下残废,李时雨在老丈家足足住了三个月,直到伤处全然康复,他和谢骞才起身继续北上。此时已是立冬时分,天气转冷,万物凋零,他们一人两件大氅,身上还带着十数个伪造的通行证明。
临出发时,李时雨站在房间里,朝着谢骞抖抖手臂:“真的好了。”
谢骞像个护崽的母兽,把李时雨摁在眼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检查了不止一圈,确认他伤处完全康复后才允许继续北上。临走前,他们留给老丈不少干粮银两药材,甚至连冬衣都买来两件,嘱咐老丈财不外露,平安生活。
老丈舍不得他们,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说成为亲人也不为过。老丈握着他们的手老泪纵横:“冬天已到,为什么这时候北上?北方苦寒,为什么不等到开春再走?”
李时雨摇头:“任务在身,实在不能耽搁了,等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回来。”
“世道乱了,等你们回来,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还活在世上。”
“我们就是在为太平世道而做事,所以你要努力活到那一天。”李时雨握着老丈的手用了几分力气。
他们翻身上马,老丈站在茅屋门口,目送他们很久很久,直到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三个月时间极长,足够段诚之入主关中,彻底平定关中动乱,从此,段诚之一统北方,这片曾经的、盛朝的土地上,绽开一片新的气象。李时雨和谢骞向远处眺望,零零散散一群穿着官服的小吏,似乎正在丈量土地。
“段诚之每平定一方,顾嘉文都会丈量土地,继而采取措施休养生息,与民休憩。”谢骞无奈地解释,他不想解释的,他不想说起任何段顾二人做的英明正确的事情。
“要是在这里买几块地,”李时雨随手一指,“依山傍水之处,风景秀美又土地肥沃,再盖处园子,就可算是人间仙境了,退隐江湖,过日出劳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撞进李时雨明亮的眼睛里,谢骞惊觉自己真是疯了,大概是因为这三个月和李时雨在一起,他刚才有一瞬间居然真的顺着李时雨的话想象起了这种安宁生活。
如果未来的生活有李时雨,谢骞不得不承认,着实很幸福了,只是他还能够活多久呢,能不能等到这一天到来呢,他只好接下李时雨的话:“是啊,这样很好。”
“那我们可以在北方买一块土地,过这样的生活。”李时雨还是看着他。
谢骞沉默片刻,苦笑着摇头:“还没到时候吧,你不是还说要让老丈过上太平日子吗?我们还没有做到。”
“我们完全可以放弃这什么寻找商天子之剑的事,反正没拿三十万两白银,就此归隐,不会有人追杀我们,我们现在手里有其他人的身份,冒名顶替一辈子,也完全不在话下。”
在李时雨的提醒下,谢骞才发现他们居然有轻轻松松就能天高皇帝远的条件,他们可以就此金盆洗手,再不掺和江湖与朝堂之事。什么盛朝三宝,什么商天子之剑,谁坐得天下又能怎样,他们区区二人就能拯救江山吗。
谢骞可耻地动摇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允诺呼之欲出,这让他十分罪恶,他耻于自己对忠诚与责任的遗忘,只一心沉浸于自己个人的欢乐,这与他多年被灌输的理念相违背。
可李时雨还是只瞧着他,等候着他的答案,他一点都不着急,又或许认为人生大事,久一些出答案又能怎样呢。
许是过了足有一个时辰这么长,又或者只有一瞬间那么短,谢骞还是摇头笑起来:“还是没到时候啊,但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
他抬眼看向湛蓝的天空,如果李时雨最期待的是这样的生活,他可能不会等到那么一天,但他会尽全力让那一天早点来到,让新的盛朝快些回来。
李时雨扭过头不再看谢骞,他给过谢骞机会了,他想,他给过机会了,是谢骞拒绝了,他给过他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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