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还有李彦这个名字,谢骞想,难怪自己没有查到李时雨购买其他情报,因为他用了化名。
似是察觉谢骞所想,李时雨解释道:“偶尔买情报的时候,会用这个名字。”
“那你买了什么情报?”李时雨迅速找伙计要了间空房,进入房间后,谢骞才问他。
“这话我应该问你才对,”随着门锁落下,李时雨原本微笑的脸也沉静如水,“直到方才,我总算明白,原来我们一路上遇到的几波刺客,不是为我而来,是为你。谢骞,如果这是你的真名字,你到底是谁,你背上的包袱,恐怕就是诸多刺客追捕你的理由。”
谢骞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欲言又止,嘴唇微张,却又有一股粘稠的情感阻塞在胸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李时雨见状,叹口气:“你不说就算了,人各自有秘密,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不好奇吗?”谢骞反而疑惑了。
“好奇有什么用?难道你就会告诉我,如果你想,你早就说了,既然我们相互不信任,不问才会让我们脸上彼此更好看一些。这里很安全,你可以休息。这里我以前来过,我去和伙计叙叙旧。不过谢骞,你仔细想想未来的日子,我猜测这个包袱会给你带来更大的危险。”李时雨指指屋里的床铺,随后推门离去。
看样子,李时雨对自己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并且这个猜测**不离十。唉,谢骞叹口气,李时雨的话让他心痛,难道出生入死这么久,他们还没有信任吗?不,他们有信任存在,只不过是自己的秘密太重要,比自己和所有同门的性命还重要,他们为了这个秘密已经牺牲了很多人,不能再有无谓的死亡了。
碎璧山庄在此地的据点是个小酒馆,关中平定后,暂时只有伙计一个人在经营管理。见李彦从后面出来,他也从诸多账目中抽身,抱来一小坛用泥封着的酒放在李时雨面前。李时雨见到酒坛上写的“梨花白”三个字,正是熟悉的师父的笔迹。
“若是无事,你不会来咱们碎璧山庄的据点,说吧,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抢夺金银财宝,被刺客追杀了。”
伙计了然地点头:“你又胡扯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有小道消息说你接了悬赏,在寻找商天子之剑的下落,追捕你的人恐怕不少。”
“天底下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但这消息到底是谁传出去的,除了富通钱庄和清波山庄,我可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李时雨随意地看向后院。
伙计假装没看见:“推断也得有依据,现在清波山庄和富通钱庄也有段诚之和顾嘉文的眼线,是他们故意放出消息钓鱼也说不定。对了,庄主和大总管说了,如果寻找到你的踪迹,就立刻飞鸽传书回完玉城。”
“鸽子都飞出去了你才说,你还不如不说,也就是我现在不饿,不然直接把你的信鸽射下来烤着吃。说就说吧,反正我很快就要离开,你传书也没用,没人能留住我,谁都一样。”
“不是为了留住你,而是告诉庄主和大总管,你还活着,而且身体不错,没伤没病。”伙计摇头。
竟然只是为了得知他的近况吗……李时雨心头微动。
“哦对了,庄主和大总管还说,如果你想问什么情报,尽管问,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惜这两年过去了,你从来没在碎璧山庄买过情报。”
李时雨有意转移话题:“我今天不买情报,来买酒。”
“喝吧喝吧,你只喜欢大总管亲自酿的梨花白和桂花黄,这是梨花白,咱这边没有桂花黄,得回完玉城才有。”
李时雨沉默不语,伙计不知其中缘由,只知道李时雨一时怄气离家出走,庄主和大总管派人四处暗中打听,还说如果找到也不要横加阻拦,只传书回完玉城即可。看来这是大总管要亲自出马,召唤不听话的孩子回家了。
伙计从后厨拿出风干的兔肉,俩人痛快地喝光一坛酒,全都醉醺醺的,伙计喝多了就嘴上没把门,搂着李时雨的肩膀开始口无遮拦:“商天子剑,又到北方去了,背着他的人路线不固定,成天到处跑,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难道他们会轮流拿着商天子之剑?”
“有可能,不过他们过于分散,也有可能互不相知对方下落。”
“他们拿着商天子之剑,到底是要去哪儿?”
“去找下落不明的盛朝皇子,奉他登基为帝,意图复国。”
“昔日盛朝的国土上山头林立,谁都想自立为王,他们去哪里调兵遣将?”
“听说串通了南方诸国,但不知道是否有盛朝皇子的授意。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悲哀。”
李时雨拍拍伙计的肩膀:“嗯嗯嗯,你说得对,夜深了,咱们去睡吧。你自己起来,我抱不动你,也不想抱你。”
伙计一把抱住李时雨,刚要说什么,结果“哇”一口吐他身上。李时雨惊叫一声,继而暴跳如雷,先抽了伙计几个大嘴巴泄愤,再崩溃地把伙计扒光拖回床上,最后郁闷地去水井边洗衣服——当然只洗自己的。谢骞半夜翻身发现床上和屋里都没人,出来就看见李时雨只穿着一条底裤坐在院里水井边的马扎上,骂骂咧咧地从井里提水洗衣服。
“你别着凉!”谢骞赶紧过去把自己的外套扯下来披在他身上。
“今天月亮多好,月光璀璨,星点明亮。”李时雨瞄了一眼,见谢骞这时候也不忘背着包袱,就示意谢骞看天。
偏巧又听得远处一阵鸡鸣,谢骞随口吟诵:“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这是李时雨从话本上看到的诗句。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月圆人不圆,乱世烽烟四起,战争不息,何来团圆。”
“明明努力了这么久,我却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和段诚之作对,就是因为有人不想天下太平。如果他当了皇帝,天下才可以太平,进了关中就明白,他有这般才能,也只有他有这般才能。”
“李时雨,你为什么极为推崇段诚之?”
“因为只有他在这个位置上,结果可以预见。不破不立,未来一定会有新的皇帝。”
“可他在与天道作对,如果他没有犯上作乱背叛盛朝,何来这十年战争。”
“何谓天道?谢骞你扪心自问,叛乱的只有段诚之吗?诸多节度使目无法纪,自立为王;百姓水深火热,对盛朝毫无留恋;盛朝享国三百年,有几位可以称作明君?如果真有天道,到底是哪些人执迷不悟、倒行逆施,执意与天道作对?”李时雨站起身来,他声量渐高,字字句句,都沉重地压在谢骞心上。
谢骞气血上涌,胸口剧烈起伏,李时雨的问题,他回答不出口。这是要他否认他在做的事,比杀了他还要不可接受,但他也无法忽视百姓的苦痛,无法忽视盛朝离他们越来越远的事实,无法忽视李时雨小时候家破人亡,就是君主无所作为的原因。他发誓效忠的皇朝因为昏君频出害死无数百姓,自己分明是帮凶。
“对不起。”他伸手,拥抱了一下李时雨。
李时雨勉强平定情绪,避开谢骞的包袱,伸手回抱住谢骞的腰。谢骞有一种令他熟悉的感觉,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既然如此,他是不是可以在这最后的时刻里再依靠他一点呢?他低头枕在谢骞肩膀上。
“对不起。”谢骞感受到李时雨的动作,伸手安抚地拍拍李时雨肩膀,同时又伸手弹出一个小石子,击打在那偷看他们的伙计旁边的窗框上。
这可真是破坏气氛……
他们一起把脏衣服洗了挂在绳子上,回屋共同睡在一张床上。更深露重,李时雨又光着膀子在外面洗衣服,谢骞怕他再冻病,试探他的额头确认热度正常后,又把被子都盖在他身上。
“我没那么娇弱,不必如此周全。”李时雨笑了。
谢骞满心愧疚:“若不是我,你大抵也不会陷入危险。既然如此,说明我们缘分已尽,分别的日子到了。”
“没有你,我也在危险边缘行走。缘分可以自己创造,就此归隐,我们的缘分就没有断绝。到时候我们安居乐业,江湖事与我们再也没有关联,谁做皇帝与我们也毫无干系。”李时雨再度发出邀请。
深深的静夜里,连他们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寂静像是一片海,李时雨的话坠落在海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连最后一丝声音都被吞噬。
“时机未到,归隐对我来说太过遥远。我知道你的愿望很好,这也是我的愿望,但时机未到。”谢骞的声音宛如细细的一根线,把李时雨的话又从寂静之海中勾连起来。
“这个时机,是让世界回到十年前吗?”
“回到二十年前,回到三十年前、四十年前。”
谢骞的复国之想那么明晰,在他眼里,只有苏家人才是天下的主人。面对这般执着的前朝旧臣,李时雨无话可说,他想,谢骞,我给过你机会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