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氏商队冲突安置妥当后,叶任生不放心虢思几人的脾气,便将几位得力干事留下带领伽字队和部分虢字队,自行带着虢思与六锣等人出发去往江州。
意外的是,临行前,叶任生竟收到了徐徊的来信。
徐徊信中言称伤势大好,日前往晟州去过几次信函无回音,入到晟州才知晓兄长已然南下,遂决定一同南下,先回琼州家中一探,再去往江州探访友人,如若兄长方便,还望告知涟州歇脚客栈,愚弟得空携美酒前去拜访。
叶任生甚是惊喜,连忙回信告知,不必再奔忙涟州,自己将要去往江州,得空定要与之一聚。
去那驿馆交代过信使之后,几人便驱马奔上快道。
江涟两地接壤,距离极近,清晨出发,日暮便已到达。
正如那日谭大夫所言,江州虽处南方,但晴时长,清晨自涟州出发时还隐有浓云翻滚之势,入江州地界便全然是风和日丽。日暮时分,远山映池,落霞飞虹,一二淡星迫不及待跳上天际,昭示着来日光明熠熠。
一路风尘,鞍马劳顿,叶任生一行人于城中随意寻了处客栈,便早早休憩了。
因着常年坐班商会,叶任生早已养成了早晚穿街而过的习惯,每至一处新地,总要去那早晚市走一遭。翌日清早,不待虢思等人起身,叶任生便先行收拾稳妥,与六锣一道上了街。
江州地处西南,于大胤版图之上,较涟州浔岩等地更偏南一些,时节气候也更加炎热高昂。因而叶任生按着寻常时辰上街时,江州的早市已是临至尾声。
她沿街漫无目的地闲逛,时而左顾右盼,挑挑拣拣,最后于一处还未收摊的早点铺前入座,叫了两碗汤粉。
小贩手脚麻利,不出片刻便将汤粉端上了桌,“客官,您的粉,请慢用。”
“多谢,”叶任生接过筷子,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店家,“店家,在下冒昧问一句,方才巡过早市一周,发现各家各户门前都或多或少摆有蒻青果干,包括您那桌上也有,”她朝店家摊铺锅子旁的小碗示意,“敢问这果干可是每家自制?”
“一听客官便是打北边来的吧,”那小贩闻声轻笑过,转身将那案上的小碗端了过来,“您瞧,我这不是果干,是蜜饯。”
叶任生瞧过,与自己手上方才特意买的果干确有不同,这果干与蜜饯之别她还是明晓的,只是蒻青果蜜饯倒是头一回见。
“您手上那件是果干,主医用调治,我这就是一零嘴儿。”说着,那小贩示意叶任生尝一尝碗中蜜饯。
后者也未多做客气,致谢后便伸手拣了一块品尝,只是入口后不待细嚼,眉头骤然蹙起。
与那寻常入口甘甜的蜜饯不同,此物入口咸酸交杂,甚至带有一点涩,直至深嚼好多回后才渐渐出来甜味。
六锣见主子满面怪异,不禁也在小贩的示意下尝了块,他是向来吃不得酸味,入口险些直接吐出来,碍于礼数,忍了下去。
那小贩见状不禁笑起来,“客官怕是吃不惯,其实也怪不得您,这蜜饯本该更甜些,但这盐糖贵啊,能做成这般已然不易了。”
叶任生咽下蜜饯,抿了两口汤压了压味,不解地问:“制蜜饯用糖不假,怎还用得盐?”
“主要是这果子里头有种……叫啥来着……”
“菁露?”叶任生接道。
“哎对对,客官见识广泛,”小贩挠挠头,“那东西啊对身体不好,所以得用盐去‘兑杀’,具体如何个杀法小的也不懂,这些东西都是浣家帮的人在搞。”
“浣家帮?”叶任生来前在涟州打探过江州事宜,关于浣家帮也听过一二传闻,“听闻浣家帮的浣老爷为人忠厚仁义?”
“没错,浣老爷宅心仁厚,在江州乃是人人敬佩。就说这蒻青果吧,每年收成时,各地商贾都来争抢,剥取果仁后,那是遍地烂果,河边得有好些日子污秽不堪,浣老爷瞧之不忍,便千方百计地钻研法子,就为将那果子用起来,这不才有了如今的果干和蜜饯,”那小贩瞧着手中蜜饯,忍不住叹气,“只可惜啊,那浣老爷多年操持,积劳成疾,早早驾鹤西去了……”
听闻此言,叶任生不禁眉头蹙起,甚是怅惋,“那现如今浣家帮是何人主事?”
“是那浣老爷的长孙,浣大佬。”
“浣大佬?”
“大佬乃我们江州地界对非官家位高者的敬称,浣大佬本名浣伯忡,如今四十有二,虽不若浣老爷当年那般随和豁达,但也是个仗义之人——”
“店家,还有粉吗?”小贩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一伙不知要去何处做工的汉子吆喝着吃粉。
耽搁半晌时间叶任生甚是抱歉,赶紧放了店家去做活。自己的一碗粉也险些放凉了,急忙执起筷子吃起来。
吃过汤粉后,叶任生瞧店家锅中粉也煮完,将要收摊,便又上前询问了一番关于浣家帮的事情,随后掷下银两答谢过,和六锣回了客栈。
从那店家处知晓,浣家帮虽名上称为浣家帮,但话事者并非全是浣家人。
浣家帮帮派之所以在江州地界势众,是因此地有众多氏族齐聚,而这些氏族类似于锲达等族,属于众小族杂糅汇聚而成。加之近些年浣大佬广结西南义士,因而帮内人员错综复杂,各方都要有主事人,帮派话事者自然也渐趋复杂。
大胤疆域辽阔,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江湖行商,更是十步一规矩。晟州商队从前下江南,鲜少与浣家帮的人打交道,此番该如何去与之交涉,叶任生委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左右纠结只会愈发踌躇不前,询问过浣家帮所在方向后,叶任生便一不做二不休,上门拜访了。
上门之前,叶任生以为,既然浣家帮名声遍扬江州,起码据地会是若商会那般门庭阔立,即便不若晟州那般规模庞大,也该是门宽厅正。
不想来到才发现,此地竟是九曲巷弄,弯绕盘旋。沿途走过时,叶任生一度以为进了某处村寨,虢思等人更是几番嘟囔,声称像回到了京郊林间的草帐部落。
直至一干人被人领着过了一处窄巷,才瞧见竖门围墙的宅院。然而门檐正中无匾额,只门口挂了个“浣”字的方牌。
院内隐隐传来嘁嘁喳喳,三五汉子正在翻身耍棍,其中一额发飞扬的年轻人,在叶任生一踏入院门后,便飞出手中长棍,抵在了她身前,吓得虢思六锣一干人齐齐拔了防身武器。
“是男是女?”
那年轻人的随口一问,竟令叶任生心口一紧,“什么?”
“少佬,莫要无礼。”年轻人身后一体形高壮的男人斥责道。
闻声,年轻人攥着棍尾收回了手,嘴角微瘪,面上有些被扫了兴般的颓然,兀自转身回了原处继续耍棍。
见此情形,叶任生心下稍松,缓缓舒展眉头,不动声色地拂了拂外衫前襟。
那男人斥过年轻人后,却并未有与叶任生等人交流之意,只朝堂内侧头示意了下,随而转身继续舞起了长棍。
带路的小兄弟将叶任生引进大堂,朝背身立于供桌前的男人抱手作揖后,便默默退出堂外。
叶任生看向那身着蓝袍,自始至终不曾转过身的男人,躬身作揖,“晚辈见过浣大佬。”
堂内静默须臾。
“晟州人?”声音敦厚有力,虽是问话,却并无几分疑惑。
仅凭只言片语便听出了她的来处,叶任生不禁心头一震,“是,晚辈晟州人士,奉叶氏家主之命南下抢收蒻青果。”
对方仿若未闻,默不作声。
“家主交代,此番抢收之际,务必前来拜访浣大佬,倘若能促成一两桩买卖最好不过。”
浣大佬仍旧不言不语,叶任生只得继续。
“几年前,家主南下行商,曾在江州停过一日,偶然瞧见江州商户人人门前摆有——”
“且回吧。”
叶任生话未说完便被截断,颇为诧异:“浣大佬,何故不听晚辈把话说完——”
浣大佬再次打断,“晟州商会的生意,在下不做。”
“为何?”叶任生眉头蹙起。
“叶掌事,你是在愚弄浣某人吗。”
闻此,叶任生面色惶变,随即颔首谦恭赔礼,“浣大佬明目达聪,洞察秋毫,晚辈失礼了。晚辈如此,实在是愧于此前不曾拜访,礼数有欠——”
“无妨,”浣大佬第三次打断叶任生,“浣某人说了,晟州商会的生意不做。”
叶任生满腹狐疑,“浣大佬可否给个缘由?”
“没有缘由。”
浣大佬像是不愿再与之多言,捻起两炷香,于烛前燃起,“叶掌事请回吧。”
几次三番,叶任生也不好再多做纠缠,躬身作过揖后,转身退出了大堂。
离开时,院中三五汉子仍在耍棍,像是不曾瞧见过叶任生一行人般。只有那方才颇为失礼的年轻人,朝其投了枚满含挑衅意味的眼神。
出来时仍是那小兄弟引路,叶任生瞧着对方的肩头,蹙眉沉思了一路,愣是不知晓晟州商会到底何时与浣家帮结下了梁子。
自打自己接手商会以来,鲜少同别地帮派结仇拉怨,这浣家帮此前自己都了解甚浅,更遑论与之交恶。
长途跋涉而来,却无功而返,虢思等人性子爽直,忍不住边走边骂,六锣也甚为不满,所以并未出声制止。
倒是叶任生越听越烦躁,打发一干人先回客栈后,自行沿着江州街市闲逛。
六锣担心虢思等人瞎蹿闹出事端,但更不放心自家公子,于是只好瞥下一干糙汉子,默默跟在了公子身后。
江州天清气朗,虽不及晟州繁华,但胜在西南风情豁达,景致绮丽,街道上寻常女子的身影并非罕见。
叶任生愁眉锁目地走了半道,抬头发觉无意中已行至一处碧湖,且见那湖中雅亭之内,有一身着淡裙,肩头披纱的娘子拨弄琴弦。
乐音柔婉,沁人心扉,霎时便缓了叶任生心头许多郁结,尤尔想起那夜西池湖中泛舟,撩水拨浪地与人闲谈菱湖书生与歌姬的美妙传说,嘴角也兀自起了笑意来。
“如此芳华美景,任生兄竟不邀小弟,一人于此独赏!”
爽声朗朗,熟稔至极,叶任生蓦然回首,却见那徐徊竟在小楼回廊处,冁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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