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嘈杂的桃林似乎有一瞬间的寂静。
“怎么可能？你鼻子坏了吗？”
“就是啊，就这气味浓到熏得我头疼。”
就连那剑修也微微皱眉，只不过没搭话而已。
“师弟，你莫不是有什么隐疾？”章泽试探道。
晏尘也觉得奇怪，他鼻子没问题，甚至还能闻到发簪上淡淡的檀香。对了，檀香！
“你们闻一闻，这个是什么味道？”晏尘抬手扯下发簪，青丝如瀑散落。
众弟子也是不信邪，一个个凑过来闻了闻：“紫檀发簪，当然是檀香了。”
晏尘捏着发簪，心里觉得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个我可以闻到。”
眼看莫须有的恐慌弥漫，李月瑶轻笑一声：“行吧行吧，不愿意要我的手帕直说，就当晏师弟跟大家开玩笑了。”
“切，真无聊。”
“不过还是要小心，有什么情况不要单独行动。”章泽明白李月瑶的想法，眼下也只能这样。
半个时辰过去，进到桃林深处。不少人都注意到诡异之处，这里千万株桃树以违背自然的方式扭曲生长。粗壮的树干上布满类似血管的凸起纹路，在树皮下规律地搏动。枝条不是向上伸展，而是如垂柳般低垂，末端却诡异地向上翘起，像无数只渴望抓住什么的手。
而那些盛开的桃花，每一片花瓣都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仿佛被鲜血浸染过。
“大家小心。”
晏尘一个人默默跟在队伍最后，进来之前仔细探查过，并没有阵法存在。尽管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极了幻阵。但他不认为自己会失误，毕竟他这圣纹师的身份也是天道承认的。
越往深处，光线越发暧昧。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滤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桃红色光斑。这些光斑会随着无形的风缓慢移动，时而聚集成人脸的模样，时而又散作一地零星的胭脂泪。满地落英出奇地保持着新鲜，踩上去却发出类似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
每隔一刻钟，章泽便会从头到尾数一遍人数。所幸，一个不少。
桃林中央一棵看起来最正常的桃树，树干上却天然形成一张似哭似笑的人面。树洞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仔细听时又变成了勾魂的笑声。
当风吹过，整片桃林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那些垂挂的枝条便开始轻轻摇摆，将花瓣撒成一片粉色的雾霭。
偶尔有花朵飘落肩头，会短暂地显露出五官轮廓，用不存在的小嘴亲吻行人的脖颈，然后迅速枯萎成灰。
“这桃花绝对有问题，我感觉刚刚有一瞬间，瞧见了失踪同伴的脸。”
“对吧，我也发现了。那花上会变出人脸。”
“估计就是之前失踪的那些人，被吸收了！”
大家聚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基本将此事分析了大概。
恰好日暮时分，忽然所有桃花都转向同一个方向，如同朝圣般凝视着最后一个被晚霞染红的人影——晏尘。
诡异的场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晏师弟，你——”
晏尘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但是整片桃林血红的桃花的确在同一时刻都转向他，像一双双眼睛审视着自己。
“有什么问题？”
最后一缕晚霞褪去，天色昏暗起来。
“师弟，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李月瑶朝他走近了些，面露担忧。
其他修士也差不多，天一黑，说明危险就快要来了，纷纷拿出自己的法器，严阵以待。
晏尘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我的感知范围，只在此处。”
身为圣纹师和圣药师的晏尘，感知力自然非常人所能及。可如果连他的魂力探查范围都被局限于此。
“看来情况比较复杂。”李月瑶思索片刻，“师兄，得给宗门报信——”
话未完，忽听奇怪的声音淅淅索索，大家纷纷回头看去，全身戒备。
只见粉红色雾霭深处，有个人影若隐若现，正款步朝着这边走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声音酥软，似少女娇嗔，又似情人低语，尾音上扬，如一片花瓣轻轻拂过耳畔。
有个别修士仅仅是听了这一句话，就已经神思恍惚，如坠美梦。
“何方妖孽？”章泽穿过人群，来到最前方，双眼紧紧盯着那道身影。李月瑶也跟他一起，手里的剑泛着寒光。
然而看清来人的刹那，两个人都是心神一震。
“茹伊？！”
“商珏师兄？！”
随着那模糊身影越走越近，原本严阵以待的修士一个个却扔了武器，双目痴迷，如醉如痴。很快就被身旁垂下的桃枝捆住，一点一点吸食他们的灵力和生机。
那剑修挣扎了一瞬，猛地栽倒，也被桃枝缠绕绑到树干上。
晏尘有瞬间的恍惚，反应过来想去帮忙，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糟糕，恐怕不是妖物那么简单。能够将圣者境的他悄无声息死死压制，最起码也得是圣师境！不对，恐怕这一切都是幻境，进入桃林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走入了陷阱。
他目露悲戚，这些同门，怕是凶多吉少了。
“还有心思担心别人呢？”
晏尘微微眯眼，眼前一团人形雾霭，根本看不清样貌。刚刚那些人放下武器前，或多或少会发出惊呼，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他听到不少人喊了商珏，甚至还有道渊。
大概猜到，这妖孽估计会窥探人内心深处的情感，幻化出最渴望发生的事诱使修士陷入幻境。毕竟无论多高的修为，心底总有不为人知的柔软。
“难道在你心中，一个倾慕的人，都没有吗？”
声音变了，很熟悉。晏尘垂眸仔细辨别，灵光一闪，这声音是——
“呵，真是有趣极了。”
“你话很多。”晏尘忽然开口，脸上有些不耐烦，那个人就话很少，没有这么聒噪。
“所以呢？要不然你告诉我，我应该以谁的样子，出现在你面前？”人形雾霭剧烈发抖，忽明忽暗，努力想要变出一个模样来。
“你没有自己的样子吗？”晏尘强忍着一拳将雾霭打散的念头，看到它竭尽全力想要变换出一个人样，又觉得好笑。
好一会儿，那人影似乎放弃努力，幽幽叹息：“有人之形，无人之情。”
说完，晏尘眼前一花，他下意识抬起手挡了一下。
再睁眼，是一处熟悉的，气势恢宏的宫殿。
‘先生，什么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殿下，这里是说，天地和圣人对待世间万物，既无偏爱，也无厌弃，一视同仁。’
‘那先生，天道无情，是不是也是这样？’
‘是啊。殿下可还听说过，天若有情天亦老。’
年幼的晏尘点点头，一副乖巧知礼的模样。先生转身的瞬间，他扭头对旁边的萧子珩撇了撇嘴：
“大道无情最有情。有朝一日我若是能接触天道，非得看看，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
萧子珩偏头看他，一脸无奈：“天道又不是一个人，如何能看得清楚？而且无情即有情，无爱乃大爱。你又何必较真儿。”
“这怎么能是较真儿呢？我的道，便是如此。究其根本，问其本源。”
晏尘身体晃了晃，一双冰冷的手轻轻扶着他的腰。不需要思考，他也知道这双手属于谁。
“是他么？”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雾霭又有些兴奋起来，努力想要变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最终还是失败了，雾霭故作坚强，不满道：“你可真难伺候。”
晏尘抬眼望去，被桃树缠绕住的每个修士，身后都有一朵大大的桃花虚影，颜色或浅或深。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身后，定然没有什么桃花虚影。
“你问情为何物？”晏尘轻笑一声，“那我问你，情有何用？有情无情，很重要吗？”
面前的雾霭凝固了片刻，‘砰’得一下炸开，化成纷纷扬扬的花瓣。
桃林阴风四起，满天桃花飘落。最中间的那棵桃树缓缓化成人形，落在晏尘面前。
“有何用？没用又如何？”桃夭粉衣黑发，美得不似凡物，却透着让人心惊的孤寂落寞。她嗤笑一声，缓缓围着晏尘转了一圈，柔弱无骨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你体会过寂寞无聊的滋味吗？”
“借他人之情，就能暖你自己的心了吗？你就不再觉得寂寞无聊了吗？”晏尘不上她的当，撤了一步，躲开触碰。
桃夭眼里涌起无穷尽的悲伤：“我又能如何？千叶桃花无果，食人情爱为生，就是我的宿命。”
“什么狗屁宿命！”晏尘趁着压制之力减弱，先是眼疾手快，释放弟子令中所有圣师境的攻击。刹那间黑暗夜空中一道道极其刺眼的莹白光芒划过，凛冽杀机直奔桃夭。
随后趁桃夭分神对抗的间隙，他眉心紫芒闪烁，飞快祭出圣灵飞梭。流畅的起手式摆起，以他为中心，暗紫色的飞梭快速旋转，一丝一丝白色的道法纷纷涌出，从四面八方缠绕住桃夭。
“有趣的对手。”
桃夭勾起嘴角，与圣师境杀招对抗的同时，不慌不忙抬起纤纤玉指一勾，漫天花瓣化作锋刃，亦在晏尘身上割出道道伤口。有了鲜血的滋养，整座桃林粉红光芒更加璀璨。
鲜血染红了晏尘一身白衣，衬得那张脸更加妖冶魅惑。
“你若杀了我，他们也活不了。”桃夭伸手点了一下缠绕在自己身上白色的丝线，指尖一阵抵达灵魂的刺痛，“世事大梦一场空，没有人不为美梦而沉醉。”
“既然是梦，无论好坏，总会醒的。”晏尘咬破指尖，凝出本命灵血抹在匕首上，“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他们的死活？”
一道剑光闪烁，李月瑶在桃林幻境松动的瞬间，发现不对，骤然清醒。挥剑劈断那棵桃树，桃红色的血自树干流出，带着糜烂的芬芳。她半跪在地，抹了抹嘴角的血，冷笑：“说得好，梦总会醒的。”
另外一道剑芒劈开又一株桃树，聂寒衣脸上浸染寒霜。
越来越多的修士纷纷苏醒，一棵一棵的桃树被劈碎。
桃夭面色微变，无力去管他们，挣扎着想动，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他看着晏尘一步步走近，青丝飞扬，双眸嗜血。他举起匕首狠狠扎在桃夭眉心，神魂被一点点蚕食。月光笼罩下，整座桃林都在晃动，无数尖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我从来都明白一个道理，很多时候，没有人需要被拯救。”晏尘转动匕首，微微眯着眼，“不过还是很感谢你，帮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桃夭面容扭曲，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如玉石般清脆好听的声音，飘荡在山谷之间：“像你这样的无情之人，才最适合修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