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口滚过无数个答案,最终只是眨了眨眼道:“民以食为天,工资高呗。”
莫道言将稿件递还给她,说她的回答很幽默,但考官会要第二个答案,并给出了一些面试经验,记录真实,为民请命,推动社会进步是官方回答,分数在及格线,剑走偏锋考的是急智,但要有独属于她的具体实料才行,走得好了是锦上添花,走不好是惜指失掌,个人建议,等初试成绩出来,再去考虑是否要去面试场上“胆大妄为”。
她重读了修改稿,清浊辅音的顽疾刚消,尾音又像含了块糖,“Objective”反复卡壳,莫道言示范了四五遍,特意将音节劈成三段来读,她跟读时仍会把重音吞进去,而读到多音词“content”时,还在名词动词间跳错了位置。
“舌头打结了?”她第三次读错“content”的重音时,莫道言捏住了她的脸颊,拇指抵着那对梨涡,“好像也没有嘛。”
她唇瓣微启,呼出的气息扫过他的虎口:“我再来一遍。”
他抽过文稿,放在教材夹层:“硬来徒劳无功,下次再接再厉,先去休息!”
“我还是想试试。”她突然抓住他正要收回去的手腕,站在他敞开的膝间,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他微扬着的下巴囚入视线中,俯身时未完成的“objective”终于准确落地,化作唇间温热的元音,“这次,我读对了吗?”
她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说话时嗓音软软的,语气微微上扬,像小猫探出小爪子,往人心窝蹭,指尖偶尔“不经意”地碰碰他的耳垂,带过去一阵阵酥酥麻麻的痒。莫道言心里荡过片刻的讶异,尽管他们真正仅有过那一回,偏是这般,愈觉察出她在情事上的疏淡,平日千好万好地哄他,却连个浅吻都不曾施予。
或许不止疏淡,更似一种怨怼。
她在莫家其他人面前,纵使委曲求全,背过脸总可稍作喘息,况且他们尚会给予她基本的尊重,与他的相处却很难轻松,他未必轻贱她,却也绝不高看,只要他想,随时能揭破她精心准备的体面,往不堪处掷入一颗石子,床笫之间亦是如此,他看似不强迫,也容不得半分僭越,憎恶她的虚饰,又反感那点微不足道的真实。
在连存在都成了原罪的囚笼里,是个人不是在沉默中湮灭,便要在沉默中爆发了,可她的眼里却寻不见这些,迎合他仿佛只是桩必须完成的差事,教她英文时,他就察觉到了,在那些时刻,她只把他看作传道受业的补习老师,而非爱人。
此刻,她在他后颈短发间搓挲,整个人坠在了他身上,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烈,他嗅到了她发间蜂花洗发精的青柠香,明知是作戏,心头却蓦地窜起一股**的欣悦,椅子在身下不断后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似笑非笑:“想做什么?”
她轻咬着唇:“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就不做吗?”
“得看做什么?你要人命,我肯定不给。”
“我又不是杀人犯,要人命做什么?”她握住他的半边手腕,引着他退向床沿,在他落座的刹那倾身压来,“我就这么让莫先生不安吗?”
他仰倒在床单上时,发现她眼底倏忽掠过的幽光,那寒意未及蔓延,他已反扣着她的后颈翻身,将主导权锁进掌中:“从这个角度看,就那样。”他拇指的薄茧重重碾着她锁骨的凹窝,在瓷白的肌肤上烙下了粉红的印记,“话说,你觉得一个妻子做了什么,能让丈夫不安的?”
窗外电闪雷鸣,乍起的雷声遮去了她喉间溢出的喘息。
她呼了口气,意味不明地笑:“现在算吗?”
“差得远呢。”
他习惯性地揉弄着她那头长发,自然风干的发丝如绸缎般微凉光滑,抓在手里像得了个降温的量器。他总爱用这种把戏撩拨她的情绪,或许他视之为情趣,她却憎恶至极,如草原上的猎食者在撕碎食物前,总要先愚弄爪下的猎物,直到对方筋疲力竭。
上次她抗议不做试验品,如今又成了待宰羔羊。
当他的指尖掠过她唇角时,她突然发狠咬住,他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十指连心还做得假吗?她松口,看着他手指上血红的齿痕道:“不疼么?”
“比起你待会儿要受的不算什么。”莫道言支起手肘俯身看她,拨弄她牛仔衫上的椰子扣,“为什么想做记者?不是考题。”
她先前的答案,显然未令他信服。
椰子扣在他指间节节败退,等所有的扣子从扣眼缝里脱出,她转身将枕头攫入怀中,挡住了乍泄的春光:“我养母是经管站的会计,五年前被烧死在了家中,纵火的是他们站的副站长,她做账时发现了那人贪污受贿的证据,对方先是利诱,不成就要灭口,伏法时还在法庭上诋毁……说我守寡的养母寂寞难耐意图勾引,爱而不得才和他同归于尽,他的家人还找了记者为他鸣冤,把事情涂抹得活色生香,一时间没有人再去同情失去生命才三十五岁的女人,只顾着讨伐偷情遭报应的□□,文字能杀人,就能救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占住一个,世上就少个信口雌黄的笔杆子。”
这是她告诉莫道言的简略版本,删减了与哥哥有关的部分,养母拿到证据时,并没有立即报警,或是选择明哲保身,而是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养父去世后,家中收入骤降,哥哥被脑瘤折磨得以头撞墙,养母把自己关在房中,攥着厚得像本书的医药单和那份证据材料,徘徊了三个日夜,最终没进派出所,而是敲开了贪污者的家门,但养母终究不算太笨,深知敢践踏律法之人最不可信,便将关键的证据缝进了哥哥的药包,成了佟语非日后扳倒对方的致命一击。
这个错误的决定,让养母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并如同附骨之疽,纠缠着短暂的一生,养母的父亲葬身火海,是为集体牺牲的英雄,养母同样死于烈焰,至今仍被街坊四邻用“那个想敲诈领导的女人”指代,后来真相水落石出,那些报纸也没登过更正启事,养母这辈子就做了这一件大错事,把几辈子的骂都挨了。
但也有人在她灰暗的世界洒下了些许微光,当时还是小记者的程媛,在《西城日报》的角落刊登了一篇报道,标题为《不完美受害人》,文章短小精悍却字字珠玑,回顾了故事脉络,养母的平生简介,并在结尾处写道:“人性的灰度永远游走在道德标尺之外,而我们总是对受害方过分苛责。”
她像个三姑六婆呶呶不休,竟说得莫道言沉默下来,过了好一阵,他挪去被她勒出深痕的枕头,将她连同脱去的牛仔衫一同拥住:“你说孟女士曾对你施以援手,就是件事?她一个文化干部,如何能帮到你?”
“婆婆是活菩萨,去年国家希望工程刚成立,众人尚在观望时,她就带头募捐了,那年我举步维艰,她随手施为,便解了我燃眉之急。”
“你养父母去世,精神打击自不必说,可你还有其他亲人,你爹和姐姐不管你?”
“我与弟弟关系不睦,常往养家跑,跑得多了,和那边就冷了。”
“难怪你对他们总是不冷不热。”
“都过去了。”
她仰首啄吻他突起的喉结,小腿藤蔓般缠上他的腰际,手指在他耳畔画着圈,鼻尖蹭着他肩头未愈的淤痕,那里有她留下的齿印,他则随即钳住她的手,并将她牢牢压制在身下,窗外风雨骤狂,他的唇掠着她身体的每处线条,掀起了另一场隐秘的风暴。
夏日的雷阵雨来了走,走又来,来了再去,像顽童在窗前嬉戏跳跃,而莫道言带来的雨下成了永夜,现实与梦境的边界被雨水泡得发胀,佟语非在浑浊的视线里,仿佛看到白光如刀一次次劈来,她想起晨间看过的CT报告,哥哥脑中的肿瘤阴影,也是这样黑白不分的混沌图景。
等这场雨停了,他就会像往常那样离开她的房间,到那时她未必再有勇气开口,于是双手如溺水般攀紧了他的肩,原本想要快些结束的话语,变作现实的诉求:“莫道言,我要钱。”
他动作稍歇:“这时候谈钱,不觉得怪吗?”
“我需要钱。”
“存折里……”
“不够。”
除非她也要买房,否则存折里的那笔存款足够应付大多数情况了,但他没多问:“等项目全部流程走完,会有奖金进来,但急用的话,我这两天先去公司预支一部分出来。”
她本想道谢,想说会还,可债多不压身,这么多钱要还到猴年马月?他大约也不会信,只当她又想立牌坊,想要钱,又不肯放下清高的体面,既然妻子花丈夫的钱天经地义,那便将满腔感激化作缱绻柔情吧,于是她抱紧他的肩头,颤抖地吻他的脸,热情得似要将两人熔作一处,纵使就此坠入地狱也在所不惜。莫道言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却抵不过血脉里奔涌的诚实,身体早已先于理智作出回应,大掌一捞便将她悬在床沿摇摇欲坠的腰肢揽回,和她重新卷入了新一轮的潮汐。
雨,一直下到东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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