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坦率反而让楚昭宁愣住了。她预想了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这种近乎炫耀的承认。
“你……你不否认?”她迟疑地问。
“否认什么?阿岁吗?”顾时安嗤笑一声,转过头来看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嘲弄,有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他可是我破案率百分之百的大功臣。虽然是个讨厌的强迫症、洁癖、人际关系无能患者,但不得不承认,没有他,很多案子没那么快破。”
“阿岁?”楚昭宁捕捉到这个称呼。
“啊,我给他取的名字。”顾时安语气随意,“十八岁那年家里着了场大火之后,他就冒出来了。平时睡得跟死猪一样,非得把我逼到绝境,累得像条死狗或者气到爆炸的时候,他才偶尔出来溜达一圈,收拾烂摊子。”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甚至有点得意,“牛吧?自带一个破案感受。”
楚昭宁彻底无言以对。她看着顾时安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惊心动魄的事实,一时竟分不清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用这种玩世不恭来掩饰巨大的痛苦。
“你……就没想过……”
“想过什么?治病?”顾时安打断她,笑容变得有些冷,“找医生把他弄死?然后呢?让我这个只会跟帮派打交道、插科打诨的主人格,去对付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楚探长,这里是上海滩,不是你们学院的模拟法庭。在这里,有时候‘病’比‘正常’更有用。”
他转回头,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声音低沉下去:“况且,他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虽然麻烦也不少,比如极度洁癖,碰过的杯子别人都不能再用,比如偶尔出来把巡捕房的档案室按照笔画和颜色重新归类,搞得所有人找不到文件……但总的来说,功大于过。”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楚昭宁看着他的后脑勺,心里五味杂陈。她原本准备好的所有专业分析和劝诫,在他这番坦然而又扭曲的“自豪”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教科书范畴。
汽车驶入巡捕房大院。
车刚停稳,顾时安就推门下车,那副懒洋洋痞气探长的面具似乎又完美地戴了回去。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作响,回头瞥了眼刚下车的楚昭宁。
“行了,楚大神探,心理访谈时间结束。”他迈步朝楼里走去,声音拖长了调子,“现在让我们来复盘一下你今天精彩绝伦的表演——违抗命令,擅自行动,在现场受害者家属面前显摆你那点可怜的推理,成功地把破案期限从二十四小时压缩到了十四小时!鼓掌!”
他边说边真的啪啪鼓了两下掌,引得走廊里路过的巡捕纷纷侧目。
楚昭宁的脸瞬间涨红,火气噌地又上来了。她快步跟上:“顾时安!你讲不讲道理?我当时说的是事实!而且我的推断是正确的!凶手的特征……”
“正确顶个屁用!”顾时安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她,声音不高却极具压迫感,“大小姐,破案不是做算术题,1 1它就是等于2!你要考虑人心!考虑局势!陈老板那种人,在气头上,你跟他讲道理?你是在逼他狗急跳墙!今天要不是我刚好‘发病’,镇住场子,又拿话挤兑住他,你信不信现在码头已经血流成河了?!”
他指着外面,眼神锐利:“你的心理学有没有教过你,人在极度悲痛和愤怒下,理智为零?有没有教过你,帮派大佬的面子比一条人命更重要?有没有教过你,在上海滩,有时候真相远没有‘稳定’两个字值钱?!”
楚昭宁被他连珠炮似的质问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
顾时安看着她气得发红却又无法反驳的脸,哼笑一声,语气缓和了点,但嘲讽依旧:“不过嘛,勇气可嘉。至少没真吐出来,比我当年强点。就是这脑子,还得再练练。”
说完,他不再理会她,大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砰地一声把门甩上。
楚昭宁站在原地,狠狠跺了跺脚。混蛋!精神病!自大狂!她在心里把他骂了八百遍,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一部分是令人沮丧的现实。
她深吸几口气,调整好情绪,也走向自己的办公桌——那张被安排在角落里的新桌子。她坐下,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开始认真记录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现场细节、她的观察、顾时安(以及那个“阿岁”)的推理,还有陈老板及其帮派的关系网……
时间在笔尖沙沙声中流逝。巡捕房里的人渐渐少了,下班时间到了。
顾时安办公室的门一直紧闭着,里面偶尔传来打电话的声音,或者他烦躁的踱步声。
楚昭宁整理好最后一份记录,仔细誊抄清楚,形成一份条理清晰的案件摘要。她看着这份凝聚了自己心血和初步判断的报告,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到顾时安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进!”
楚昭宁推门进去。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顾时安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领带扯松了,正对着墙上贴满了照片和线索的白板抽烟,眉头紧锁。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他把最后一口烟吸完,按灭在烟灰缸里,才转头看她,眼神疲惫却带着询问。
“顾探长,这是我整理的今天案件的所有记录和初步分析,包括……包括一些我的看法。”楚昭宁将报告递过去,语气公事公办。
顾时安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接过来,快速翻阅着。报告字迹工整,条理清晰,现场描述客观详细,甚至在最后还附上了基于心理学侧写的凶手可能性分析,虽然略显稚嫩,但角度独特。
他翻看完,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了楚昭宁一眼,将报告随手扔在桌上。
“行了,知道了。”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下班吧。”
楚昭宁一愣:“可是案子……”
“案子有我。”顾时安打断她,转过身继续面对黑板,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你在这儿帮不上忙,反而碍事。回去睡觉,这是命令。”
楚昭宁看着他疲惫却倔强的背影,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默默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她走到楼梯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像黑暗中唯一亮着的灯塔。
她知道,今夜,那盏灯会亮很久。
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离开后,办公室里的顾时安重新拿起那份报告,又仔细看了一遍,特别是最后那页心理学分析部分。他盯着看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几行字上敲了敲,然后拿起红笔,在旁边空白处,潦草地添上了几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符号和名字。
夜,深了。
租界渐渐沉睡,而巡捕房那间办公室里的灯光和烟雾,以及高速运转的大脑,正与时间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赛跑。
明天正午之前,凶手必须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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