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来的就是史今露着门牙的笑,高城不能多看,一看就觉得更难受了。
于是高城借着酒意首先对他发难。
“为什么?”
史今沉默,他知道连长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被击毙,为什么没有跟提前说好的一样好好表现,为什么没有把握住这次机会,为什么让自己在演习里早早被淘汰。
他想说自己已经尽力了,也许实力就是如此,也许这次机会对他来说并非一定能抓住的,也许······
他只有低头沉默。
“我希望,抓那个中校的是你,而不是那个出尽了风头的许三多。我希望你立下功绩,而不是早早出局。我希望······”
史今当然明白连长的意思,他是带着期许来说这番话的,可史今也明白,连长也是带着极大的失望来跟他说这番话的。他很愿意在失去最后一次机会之后,看到他连长重新与他亲切的交谈,毕竟,他的连长曾经冷淡了他许久许久。他不想无视了连长的好意,但是这话,在这场合说出来,着实不太合适。连长带着醉意,他也实在不好接话刺激他。
好在一直蹲在角落的许三多听见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的过来答“到”。
高城一如既往地想要无视许三多,史今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他要走了,许三多是他能留在七连的最后的牵挂了。他总要再为许三多争取一下在连长跟前的印象,也让许三多自己明白他现在对七连来说很重要,再也不是靠着边缘站的无关紧要的人了。
高城给了史今一个面子,醉眼惺忪地夸了许三多一通。
史今的眼睛追随着许三多欢快地背影,他现在已经全然不再考虑自己的处境了。
高城心里凄怆,留不住,一个都留不住,眼前的这个,还有不知躲到哪里的那个。
成才站在七连灯火的边缘处,在光亮与黑夜的交界线上,遥遥看着这满眼的热闹。
他看见了连长满面愁容跟史今撒气的样子,说实话,挺羡慕的;他也看见了史今在连长跟前努力肯定许三多的样子,他放心了许多。总算,在七连,还有史今呵护许三多,而且······
三多现在实力上来了,不用担心会有人再欺负他。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了,就在今晚,就在此刻,他不想当一个亮过即灭的火星,或者流星,或者什么别的东西。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让连长,让高城牢牢的记住他,哪怕他离开了七连,也能真的记住他。
其实,他更怕的是,即便他这么做了,即使他的行为真的让连长伤心了,以连长素来旷达的胸怀,也不会把这个伤了他心的人记挂在心上。
有谁在叫连长,声音软软的,还挺好听的咧!
高城一偏头,刚刚还在脑子里跳的那个小子就落在了眼前。
“呦,成才。来来来,得喝一个。”这小子今天是真长脸,一个人击毙的敌人比一个班都多,好样的,得跟他说说,回去知道大家狙击去。哎?这个事情是不是已经跟他说过了来着?
为了这事儿,也得和他好好拼个酒。高城有点儿醉了,史今和成才一起扶他站了起来。
高城揽着成才的脖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径直眉眼,脑子忽然蹦出来了那张照片,想起了那个融在一片柔光里的成才,他忽然想提醒一下成才,不要被铁路那老男人骗了,他比你大着呢,可不要让老男人占了便宜。
可是成才怎么只是低着头呢?也不说来接收自己眼睛里的信息。
要喝酒啊,那就碰杯。
什么?
他说什么?
高城无意识地张开嘴,不知该说什么。
“什么?什么告别?”
是谁?是谁要走?
成才?他要离开钢七连。
是军长发力了吗?逼着他走?
等等,想一想,好像,答应过老何让他去三连的。可是他怎么说?
他说:“我要离开七连,背着您干的。”
高城的头脑瞬间无比清醒。他说的太决绝,太不留余地,他下的决心太狠!
有没有人逼他?军长在逼他?
高城酒喝的多了,他感到自己有点眩晕,身体震颤,脚下趄趔,没有站稳,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但事实他也想的明白,哪怕没有军长的逼迫,成才还是会离开。他怎么忘了,这是他默认的,他亲口答应的三连指导员,要把成才送到红三连五班。
可是成才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五班是怎样的地方,也根本不知道他会遭受怎样的苦,他甚至不知道,他在那里连枪都打不了。
可这都是自己一手促成,最起码,也是默许的。他在这样的时刻,当着整个七连,说这样的话,他到底想做什么?跟七连决裂?还是,跟他高城一拍两散?
原来当初跟何洪涛发过的狠如今真的要成才亲自来兑现,能兑现“他要走就亲自跟我说”这样的狠话的,之后更狠绝的决心。
高城努力睁着眼睛去寻找成才的视线,可他还是垂着眼,躲着。他眼睛里干干净净,被夜风扰的偶有涟漪,还有星星的倒影。
高城曾经在月夜下见过的一样漂亮的一样,那时候,眼睛的主人会含着腼腆和他对视,可是现在,那双眼睛不再看他,不再接他的视线了。
所以成才没有看到,高城被火光照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攒着一晚上的难过都没有激出来的水花,那是被他伤了心产生的水花。
高城踉跄这脚步回了营房,他心里嘀咕着一句话:他根本不知道他会伤到我!随随即,他陷入了沉睡。
成才寻了处山坡背风的洼地,躲开了连队喝酒哄闹发泄情绪的热闹。
他知道,他刚刚把整个七连都给得罪了。
他更知道,他把高城给伤着了。刚刚高城听了他决绝的话,站都站不稳了,他都看到了。连长,你那么难过的吗?
他也瞥见了,连长的眼睛里有水光浮现,那是泪吗?为什么?因为觉得疼吗?
星星落的很低很低,夜风吹的很静很静。有一双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随即是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铁路轻轻扳过他的头,发现眼前这人脸上的泪早已干了又湿。
轻叹一声,转过成才的脸来,眼神专注地、细致地擦去他流了满脸的泪水。
成才眼中泪花满溢,一时看不清眼前人是谁,可那份善意与包容,让他心神俱动,脊背一歪,整个人扑进铁路怀里失声大哭起来。
铁路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像对待婴儿一般,从脖颈处向尾椎骨慢慢捏脊,一点一点,让成才感觉到安全,感觉到温暖,而他想要的,不过是成才全副身心的信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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