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躺下这么一细想,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去想过成才了。
不仅成才,还有伍六一,还有史今,还有曾经七连的很多人,那些他曾经说过的,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脸,那些脸,他这段时间真的没有想起过。
因为自打他送走那些人的那天起,他就一直现在自己的情绪里,挫败,痛苦,迷茫,彷徨,这些情绪几乎把他吞噬了,让他只顾哀嚎自己命运里的痛苦,哀悼自己的七连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实在没有办法再去分出时间怀念再不能相见的人。
果然,人不能太久的现在自己的情绪里。今天出门一趟,被阳光一照,脑子还真清醒了起来。
也许是积攒了这么久的话现在憋的难受,高城十分想把心里话写给成才听一听。
拿出信来“沙沙沙”的写了半页纸,忽然想起这些私密的心事想要送到成才手上,是要被审查的。他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顺手继续写了下去。
写完后也不封装到信封里,往自己桌上的道德经里一夹,等有了合适的机会,亲手拿给他看吧。
在走廊里晃悠了两圈,顺手推开一扇门,每个班都还跟以前一样,夜里也不上锁。他熟门熟路的走进去,在一张床前站定,顺手顺脚的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没有铺任何垫子褥子的木板床,**的,在痛苦的时候硌着后背板着身体,反而缓解了心理上的难受劲儿。
他有一晚实在憋屈的难过,夜半时分,把脑袋埋在被子里也无法入睡,就起来这么一间一间的推开这些过去住满了人的宿舍,像是一头巡视领地的老虎,孤独而无望的看着曾经的辉煌。
结果走到这间房里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心里忽然觉得舒缓了下来,也不知是窗外明亮的月光安抚了心情,还是这房间里别的什么起到了作用。他就那么随意的选了一张床,躺下来,他获得了比在柔软被褥里更舒适的体验,应该说,身体上的体验是糟糕的,但是心里的安宁让他睡了许久以来第一个好觉。
他今天终于有心情环顾这个房间了,原来是七班的宿舍。
高城细细打量每一个无人的床铺,回想每张床上对应的人的模样,到身下这张的时候,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成才的床铺。
从他之后,七连除了马小帅没有进其他人,空了的床铺也就没有安排给别人。
他身□□会过的滋味,也是成才曾经体会过的,那块木板,承载过两个人的体温。
点起一支烟,慢慢抽着走到院子里转悠,现在七连没了,院子里安静的吓人,他第一次回头看到这样黑黢黢的营房。
高城盯着唯一亮着灯的房间一愣,忽然想起,许三多跟成才是老乡来着,还是一起长大的。
他忽然想找个人说说话了。
七连长掐灭了烟,上楼,抱着铺盖卷十分强势的住进了唯一还有活人的房间,睡在成才老乡的下铺。
“全团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连长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一句话打掉了高城的自傲。
这算时间的思考终于还是在今晚升华出了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高城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了总结,“一个对着太阳活蹦乱跳的猴子,还以为自己天天向上呢”。
他心里觉得有点难过,又有点儿一扫阴霾的畅快,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评价成才是什么,是望月猴,而他现在对自己的定义,也不过是一只猴子罢了。
成才,成才。
他现在必须直面自己对成才复杂的感情了。
成才离开七连,还是那种情况下。
高城痛吗?恨吗?
曾经有一瞬间,他是想不明白的。但他仍是觉得,不恨,只是怨还是有的。
怨他为什么可以表现的那么决绝,那么狠心,说出来的话刀子一样的往人心口里扎,“背着您干的”,实在招人恨的厉害。
可渐渐的,天长日久累积下来的不仅仅是寂寞,还有那忙忙碌碌试图占满了他生活的无聊,一直到今晚这场惊天卧谈会。
他才意识到,也许当初不光成才是望月猴,他自己何尝不是对着太阳直蹦高的猴子呢。
望月猴,蹦日猴,两只猴子,谁又比谁高贵,他凭什么指责成才,当初又凭什么贬低成才。
早熟的人,通常都晚熟。
他把曾经的自己定位为一个自诩成熟的幼稚鬼,试图装成大人的样子大喊我长大了,在别人眼里却不过是个人来疯。他现在实在看不出,这跟自以为精通大人世界规则却幼稚的不行的成才有什么区别。
反思让他变的通透。
史今的退役,成才的离开,未尝不是他隐隐逼迫的。
太多的尖子集中在一个连队,但是能转士官的名额就那么多,士官能续期的要求就那么高。
他的士兵因为优秀承担了比在其他连队更大的压力更大的竞争,他们确实收获了更好的技能更强的作战能力,可他们却和其他连队比他们能力弱的士兵一起面对部队的晋升途径,却仍然无法获得名额。反而因为那些能力弱于他们的士兵,因为其所在连队竞争小,人才不扎堆,晋升之路很是畅通。
史今的走让他明白,规则,不可能让你留下想留的人。
成才的走让他明白,他该为留下的人做什么。
指导员说的没错,他该像一个连长一样去考虑问题。
为自己麾下的士兵,考虑前途,考虑在部队的生存,而不是只管一窝蜂抓尖子,却让尖子窝在一起,难有出头的机会。
明月从窗口照进来,照在两个同样的人身上。
“许三多,明天······许三多?”明天,我们去看看成才吧。
可是许三多似乎睡着了,算了,明天再说吧。
高城紧了紧被子,把自己扔进了梦里。
上铺的许三多眼睛里映着月光,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整颗心被心事塞的实实的。
第二天早饭,高城和许三多吼着嗓子唱完了饭前一支歌,只是还不等吃完饭,命令来了。
高城走进团长办公室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他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走过的长长走廊,心里忽然跳出一个问题:从七连走到这里,我走过来的痛苦,和成才走到三连再走到草原的痛苦相比,到底哪个长一点,哪个短一点?如果我因为这段时间消化好了所有想法,那么成才,他又需要多久呢?
成才叼着口哨吹了解散哨,队伍立马就没了形,唉声叹气叫苦连天的三个人背着背包抱着枪抢着往屋里赶,只留两个尚显稚气的新兵还站在成才面前,眼巴巴地望着他道:“班长,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成才抬眼看了看他,道:“进屋,休息。”
其中高个子的马上转身进屋,另一个却不走,继续问道:“那,班长,你要去做什么?”
成才并未答话,只一边解自己的背包一边往宿舍走,那人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后边一起回去了。
成才提着背包刚进踏进房间一只脚,薛林就忙给几个人使眼色,里边吵吵嚷嚷抱怨的声音马上停下。他们有意无意的显露出一种团结,显露他们作为五班“老人”的资历,把成才这个班长排除在外的团结。
成才作为班长发布的军事训练命令他们不能拒绝,只有服从,可是其他的东西上面,他们还是有尊严的,五班也还是有尊严的,保持五班传统没什么不对的。
两个新兵小心翼翼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既不想引起“维持传统”那波人的针对,也不想引起班长的注意。
小小的五班,情况居然还挺复杂。
成才放下背包,把东西一一归位,并没有理会屋子里的诡异气氛。收拾完毕后,立马抱着自己的枪出了驻地,往草原深处去了。
五班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只知道这位新来的班长有一个怪怪的习惯,每天早上训练结束之后,都要抱着枪往草原深处去,到午饭时间才回来,下午操课结束又抱着枪离开,简直是枪不离身的。
大家聚在一起偷偷议论过,班长到底去干什么了,却没人说的清楚。
不是没人提议,干脆取消了上下午的操课,让班长尽情的抱着枪在草原上待一天,晚上才回来。
只是这话才艺出口,被成才清清冷冷地盯了一眼,那人就不敢再提了。
此时他们看着成才又带着枪离开了,不由得又聚在一起小声嘀咕。
一个大块头从窗子那儿盯着成才走远了,这才开始抒发心里的不满:“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你说他能耐什么啊!都到这地方了,还傲个什么劲儿啊?以为自己多大本事呢!”
薛林也盯着窗子外成才远处的背影,拧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矮个子的新兵走过来,看了看薛林盯着的方向,小声道:“薛哥,班长走远了。咱们干什么呀?”
薛林回过神,看了看他,笑道:“小明,你要不知道该干什么,就跟班长学,他训练你也训练,他练枪你也练枪。喏,现在班长练枪去了,你也去摸索摸索。时间久了,一定能从班长身上学到东西的。”
亓尚明点点头,默不作声的抱着自己的枪出去了,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猫着。
大块头“嘿嘿”笑了两声,来搂薛林的肩膀。
“薛哥,没想到啊,你也这么会逗小年轻啊。就这么骗他抱着枪自己呆着去啊。还从那班长身上学到东西,你可真会骗人,能学到什么呀!”
薛林扫他一眼,把肩膀上的手拍了下去,冷声冷气道:“说谁骗人呢?我这是实话,别看咱们这成班长不言不语的,待人又冷,可手上,指不定是有绝技的。强子我可告诉你,以后少在班长跟前耍横,没你好果子吃。”
那朱自强正要说什么,不远处那个高个子道:“薛哥,那你觉得,咱班长有什么绝技啊?”
薛林摇摇头,他怎么会清楚呢。
朱自强不乐意了。
“老兵们说话,你插什么嘴啊!轮到你说话了吗?”
“哎!说什么呢!”薛林过去拉走了高个子,拍拍他道:“别理他,咱们五班就是再孬,这儿也是军营,都是平等的战友关系,没什么老兵高人一等的规矩。”
朱自强这才偃旗息鼓,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成才在门外听见了众人的对话,他也不放在心上,也不进屋,沿着驻地周围开始打量起来,来了五班这许久,还真没什么功夫好好瞧瞧这个地方。
若说当时到三连是装备差,到了这五班,就没一样是好的,成才初来时连嫌弃都懒得嫌弃,只想尽快完成指导员说的,整顿好五班,然后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一个连狙击枪都没有的地方,甚至连子弹都没有的地方,岂是一名狙击手的久留之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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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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