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师尊怎么来了?”
白虎未着甲胄,一身丝帛白衣立在她身旁,气质比往常显得要温和许多。他遥望下方战场,落雪纷纷,平静道:“这几日休沐,来看演练。”
星河眼含戏谑,笑道:“休沐不去休息,却来这里,师尊还真是夙夜在公啊。”
凛冽的风雪杂着战场尘烟乱卷,乾军大营的旗杆金铃摇出清脆急切之音,玄旗张扬,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星河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顺到耳后,广袖随风而舞。
她见白虎沉默不言,想着这人真是三棍都打不出一个响来,便又找些闲话:“自周都东迁洛邑至今,已两百多年,人间征伐不休,事事要师尊处置,这几日终于休沐,不去放风,怎么想着来这里?行军打仗也不是你的主场,不嫌累么?”
自她登神尊位,下辖金阙、玄英两宫,各有分工。白虎封为冢宰,居金阙,掌百官与刑法,秋水原为大司徒,居玄英,掌土地人民与各类工事。而礼乐与军政则收归星河所在的昳耀宫直接管辖。所以才有行军打仗已非白虎之责。
沙场的烟尘伴随着杀气,激得高台上的两人衣袂随风翻飞,两人之间虽隔了三步远,广袖却缠卷起来,一黑一白的绸缎相交,如一幅太极两仪图。
在她登位之前,白虎主西方,司战与刑,为杀伐之神,掌肃杀之气。当她建昳耀,释他兵权的时候,白虎安静地喝了杯酒,认真地将西天虎符交到了她手里。
天下掌兵的战神不少,昆仑神尊司天之厉及五残,身后至今还有着近十万的精兵,这些人不若水军里的那些鱼龙散兵,而是正儿八经的得道神仙。
只是,在大大小小的司战之神中,交兵权交得最干脆的便是白虎。也无法不干脆,有西天之主的名号顶在前面,各方的眼睛都在盯着他,而这条合西北两天,共拜三尊的路从来都是他自己选的。
台下厮杀声震天,白虎看见黄甲的坤军中,有一列奇兵借山势掩藏行踪,走小道迂回前行,突然从乾军后方杀出,直逼乾军大营,截断乾方兵势。
正在山谷中行军的乾军主力,进退两难。乾军大营指挥当机立断,立刻召最近驻军回防。而此时,前方战场,乾军一名勇猛小将率一队突骑回防,杀入坤军阵地,冲东击西,奔南突北,直将坤军一侧阵型冲出一道缺口。
两边局势难测,一时看不穿结局,但坤军隐隐有上风之象。
星河向白虎靠近一步,微侧着头低声说:“师尊,那名小将不错,能突破坤军重围,凭一己之力搅乱数千人,堪赞一句勇冠三军。”
一阵幽香扑进他鼻腔,使得战场混杂出的呛鼻烟尘也变得柔和幽静起来,有冰凉的雪粒落进颈间,化成雪水,沾湿了衣领,白虎颔首:“此战变数应系于他身。”
白虎掩在袖中的指间似有一片凉滑掠过,待他有所反应时那片织锦软缎已随着天风从他袖间离去。
星河:“我也觉得,但坤军有飞廉坐镇,他是老将,乾军这次应小败于坤军。”
飞廉曾是商纣王的大将,犹擅行军,至殷都破灭时,他尚在北方驻守,因他不曾参与殷商之乱,星河将其招安,并约定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以此为凭,安顿稳固商人中那些战败的半神。
令她定下该决断的,还是当年攻破殷都之时,原先被纣王派往攻打东夷的攸侯喜率十万大军,从扶桑赶回支援,半路却不知所踪,至今下落不明。这件事如同一片阴云,长期笼罩在众人的心头。在人们的惴惴不安中,招安交兵,已是大势所趋。
白虎动了动袖中的指尖,转头看向她的双眼:“战场之上,败局不分大小,输一着便是满盘全输。”
星河:“我知,但这次演练,我虽给他们分了相差无几的兵力,却令坤军伪作乾军之强敌,故坤军装备要精良许多,且坤守乾攻,坤军治军素有威名,又有老将坐镇,军士多有实战经验,相较而言乾军确实不利。往年实地演练,坤军从无败绩。”
本次演练,坤军各方面配置都更强,乾军多为新兵新将,与坤军战,可借实战训练增强自身实力。
那片玄色织锦又被天风卷起,没入白虎袖间,织锦上沾着点滴雪水,虚绕上他的手指,带来一丝凉意。他被雪粒濡湿的眼睫轻颤了一下,指尖轻抬,织锦又松又滑地从指缝间溜走。
白虎深邃双眸中流溢着暗彩,如幽夜里的萤火,隐约不明。他沉声开口:“胜负之事所涉及的因素繁多,两军对垒时,面上虽只是小有胜负,看似无甚差异,实则内中筹划的水准已是天壤之别。战前堪舆、运输、定计之事必有高下,战时士气、配给、用兵之事必有优缺,乾军究竟得到对方多少真实有用的信息?走漏了己方多少重要机密?大营方位如何被敌知悉?为何误判了对方辎重粮草的运输路线?这都是影响胜负的关键。真正的战争,比得是谁犯的错更少,却不能将希望寄于对方犯错。
若想着与强者相差不多而自我安慰,则待到战时,面对比自己弱小的敌人,怕也是会输得难看。以弱胜强固然不易,但真到战时这不可以成为战败的理由。
强则围之,等则抗之,弱则避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古来善战之人,先要不败,而后等待战胜敌方的时机。因为不败取决于自己,战胜敌方取决于敌方留下的可乘之机。战败没有大小,败便是全败。④”
星河:“我想着他们尚年少,以后将有纵横沙场之能。”
白虎侧身替她挡了些风雪:“少年意气,胜在无所不往,败在易得骄矜。星河,过犹不及,赏罚分明。那位突围的小将军很好,但不该盛赞。”
星河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而后她遥望远处一座校场,向白虎身边又迈了一步,说道,“师尊,我先前令人在那边新修了校场,留作单人比武的场地。你要不要和我去那里较量一二?”
衣袖相挨,长风漫卷,一线阳光穿破阴云落在她肩上,上方云鬓缀着的珠玉闪动着细碎的光,珠玉清音入耳,光彩斑斓得有些晃眼。白虎藏在袖中的手指微抬,悄悄捏住了一点玄色衣角。
“师尊?”星河见他片刻未曾回答,转头看他,旒珠相触,入耳丁丁然。
馥郁的香风拂过,四周的肃杀寒气如同冰雪消融。
白虎指尖发紧,捏得那一小角的玄色软缎生了皱褶,开口时声线有些低:“那是给各将士进行个人比武时用的校场,我们上场不免逾矩,有公器私用之嫌。治军重威严,演武一事最为重大严肃,不可轻慢。”
星河闻言,垂眸想了想,又笑道:“我宫内也有处校场,待演习结束,师尊可要与我比过?让我看看如今你有几分长进。”
语闭,星河双眼轻忽慢眨,有璀璨星光闪动,带着狡黠笑意。此话算不上恭敬,还有些伪退实进的意味。
白虎袖中的指尖轻抬,多勾了几分玄色软缎入掌心,闻言不见恼意,语调更平和清润,淡淡回了句:“好。”
星河侧头嗅了嗅:“师尊用的什么香?如松枝清幽却少了涩气,好似是加了点香檀。”
白虎:“很寻常的香,名为听雪。”
星河抬眼,双眸的星光撞入他眼中,眉眼弯弯道:“我突然想起在园中梅树下埋了两坛瑶琚冬露,是去年采的新梅枝上新雪酿制的,现下正值新雪,挖出来饮正好,梅中一点淡雪,雪中一段梅香。师尊,可想尝尝?”
白虎:“军中禁酒。”
星河:“战备之人禁酒,休沐时可饮,你不在军中,去我宫中,能尝。”
白虎:“你可知为何禁酒?”
星河:“无论何时,枕戈待旦。战事突起时,不会等你做好准备。”
白虎:“故于我而言,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枕戈待旦。”
星河:“那便算了。”
白虎说完又觉不妥,便叮嘱道:“你莫要贪杯,不可饮酒。”而后顿了顿,“今日新雪,若扫梅上的新雪煮茶,有轻云闭月之韵。”
星河:“烹茶扫雪,一碗轻浮(轻飘浮云),你来煮罢。”
白虎悄悄松开指间的玄色软缎,低低应了声。
注:
①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
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与太宗十思疏》·魏徵
译文:想到地位高高在上,就想到要谦虚并加强自我约束;害怕骄傲自满,就想到要像江海那样能够处于众多河流的下游。
总括这十思,扩大这九德的修养,选拔有才能的人而任用他们,挑选好的意见而听从它。
②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与太宗十思疏》·魏徵
译文:何必劳神苦思,事事过问代替百官的职务呢?劳损聪明的耳目,违背无为而治的方针呢!
③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朋党论》·欧阳修
译文:大概君子与君子因志趣一致结为朋党,而小人则因利益相同结为朋党,这是很自然的规律。
④此段为自译,原文: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孙子兵法·军形篇》
译文:从前,善于用兵打仗的人,总是首先创造条件,使自己不被敌人战胜,然后等待和寻求敌人可能被我战胜的时机。指在战争中,要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寻机战胜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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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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