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涂山衡看了她一眼,星河似笑非笑地说了句:“饿的。”

那在一旁歇息的士子,面色黑黄,两颊凹陷,眼眶下厚厚一圈青黑,身量瘦窄,一幅皮包骨的模样,腰间还紧紧捆了一圈腰带,更勒得纤腰细如柳枝,微风一吹便能折断。

涂山衡想起一路上的贫苦百姓,又看见这一副饿了多日模样的士子,不免问道:“我看这里气候尚好,你也未降天惩,不该是灾年,怎么民众食不果腹,宫中之人也饿如枯骨?”

星河:“楚子好奢,营建宫台,取民脂,尽锱铢。然宫中钟鼓馔玉,玉盘珍馐,再饿也饿不着这些贵族子弟,怕不是没得吃,是不想吃。”

涂山衡不解其意,眼见快要饿死,却说是不愿吃饭,实在可怪。

星河不再看那士子,继续向上走去,终于登上高台。流水横其前,清池浸其右,上可拂云,下可抚波。幽兰白芷芬芳扑鼻,佳花美木列植交阴。

荆楚多乔木,苍林如海。故而宫殿主体由厚实粗壮的木质累成,墙面横梁皆被漆成朱红色,上有浮雕,纹路繁复精细,百转千回。

殿前立着赤色华表,为粗壮的圆木所制,需十人才能环抱。星河抚上柱身,识海深处听见了一声沧桑的叹息。这是一株活了千年的古木,在山林深处肆意生长,刚刚生出灵识,一朝遇楚人开荒,便横遭灾祸,被伐来做这华美宫室的一根华表。

梁柱间萦绕着编钟凝重幽玄的声响,星河走过廊道,迈入宫室。乌发如云的舞姬正在排练楚舞,长袖细腰,舞姿飒沓,时仰时俯,修袖飞扬,满室馨香,暖风融融。

柔情缭乱的歌舞如高台下的湘江水,浸得人骨酥魂销。

日升月落,歌舞彻夜,星河随着鼓点转圈,裙摆如花朵盛放,乌发四散在身后,忍不住笑起来:“舞乐醉人,我尚不知天明,况楚子乎?”

说罢,她脚步轻快地走到涂山衡身边,吸了吸鼻子,说道:“呀,好香。这宫内焚的什么香,未见烟斜雾横,却芳香不散。”

涂山衡也抬头四处看了看:“我未见到香炉,只有一铜鼎,这鼎倒与常见的方正之形不同,曲线柔美,纹路精细,龙腾凤舞,刻画其上。”

星河闻言也看了眼殿中曲线柔美的大鼎:“楚子好细腰,连楚鼎都是细腰。”

正在她感叹间,涂山衡看着镶满金玉装饰的红墙,突然灵光一闪,走近墙壁,抚了抚墙面,又垂头轻嗅指尖,回首对她说:“这墙是伴以椒兰香草之灰而建的,宫室内的香气皆是由此而来。”

星河:“这么广大的宫室,要用多少香草,果然奢侈。”说罢,便提步走出宫殿,“再于此多留,怕是也要被这熏风染成好侈之人了。安逸享乐惯了,谁还能忍受艰辛。”

涂山衡:“你身为神尊,一团玄云行天下,排场连楚王都不如。”

星河:“这有什么,我们昳耀宫上下还是应当节俭先行,楚民的生活不是正摆在眼前吗?要引以为鉴。”

涂山衡轻哼一声,看向身边穿行的瘦削宫人,却发现无论男女,皆纤腰袅娜,不由奇道:“这是何故?”

星河恰踏上一条碎金流光的廊道,回答道:“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星河说话间,只低头欣赏着脚下铺满紫贝的廊道,令她恍惚以为自己置身海底。

这满地的紫贝,是可用于流通的钱币。楚王四处搜刮钱财,仅是作为铺路的地砖。

禽鸟啁啾,星河转出廊曼,看见路边躺着一个男人,翠禽在他身侧蹦跳,见星河出来,它扭头叫了两声,飞来啄她的衣袖。

星河的长袖被衔起一角,她跟着翠禽走到那男人的身边,涂山衡蹲下身子探了探男人的颈部,说道:“体力不济,气血不足所致,饿晕了。”

星河:“哦。”

涂山衡看了她一眼:“要挪走么?”

星河:“挪啊,先给他弄点喝的吧。”

两人将男人挪到清爽阴凉的地方,去后厨里找了些吃食。只见后厨山珍海味堆积如山,因堆积的太多,有许多珍馐美食被弃掷一旁,任它腐烂。

涂山衡皱着眉弄了点肉糜与蜜水,便一刻不愿多待,快步离开了后厨。

他们给那男人喂了些蜜水之后,不多时,人便醒转过来。

纤细瘦弱的男人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女,有气无力地问他们是什么人。

星河:“救你的人。”

男人:“我怎么了?”

星河:“饿的,给你弄了点肉糜,一会儿可以吃一些,但肠胃还未恢复,不能吃太多。”

男人闻言双眼露出惊恐的目光,立马俯身扣住嗓子开始催吐。

星河掩鼻后退了两步:“你做什么?”

男人嘴里只胡乱叫着:“谁让你喂的,谁让你喂的。”

涂山衡提剑,剑鞘拍了拍状若疯癫的男人的肩:“冷静些,你饿得狠了。”

男人抬起头,双眼赤红,目眦欲裂,干瘦的双手胡乱挥舞着扑向涂山衡,口中叫着:“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喝口水都会胖的啊!”

涂山衡:“你已经瘦成枯骨了。”

男人尖叫:“不够!还不够!”转眼便看见桌上的肉糜,色泽透亮,油沫浮动,香味四溢。他不禁闭上嘴,深深咽了口口水,两眼发直地盯着肉糜,如饿了一月的虎狼在林间看见一只肥美鲜嫩的兔子。

男人只觉脑袋发晕,肉香直冲冲得扑进脑仁中,眼中的世界除了那盅肉糜再无其他,手脚不听使唤,失了神一般地向肉糜走去,摇摇晃晃,手臂伸直,五指张开,只想将食物夺过来。

星河向涂山衡使了个眼色,两人后退了几步,男人扑在桌前,手指颤抖着扶上盅壁,一点热意袭上指尖。

男人口中喃喃:“肉,肉,食物……”又突然扭头,恶狠狠地看向两人,眼神如电,再转身时,却奋力推倒桌面,肉糜洒了一地。

眼见粒粒皆血汗的食物被如此浪费,农人吃不上饭,宫人弃如烂泥,涂山衡怒而拔剑,剑指男人斥道:“你做什么?”

男人疯狂地推倒周围的一切,木架倒地,帘幔委落,灰尘翻飞,巨响震天。谁也不知道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怎么能爆发如此强烈巨大的力量,只听得他在嘶吼叫唤:“你们想害死我!你们想引诱我!我不能吃!我不能吃!楚王会厌弃我!楚王会杀了我!我不能胖,我要细腰,我要像长蛇、像柳枝、像芦苇!”

男人边疯叫着,边向外跑去,没跑多远便又力竭倒地。

涂山衡冷哼一声,本不欲再管,却还是迈步上前。他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回头看着星河,目光清而冷:“殁了。”

注:

①登苍天而高举兮,历众山而日远。观江河之纡曲兮,离四海之沾濡。——贾谊《惜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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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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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五月不系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