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她一朝梦醒,坐在桃枝上安静饮酒,他同她说了许多,她也只是轻笑了一声,转头望向青色远空:“神君,说了许久,娲皇羽化、颛顼魂散,你的意思不过是谁都可以为此伤心,唯我不能有情是么?这是什么道理。”她又饮了两盅,笑不得,哭不得,气息恹恹。他欲上前,一道光门落下,法阵隔开两人,耳畔只落下她轻飘飘的一声:“滚吧。”
帝女桑的幻境中那个声音总在说,他们还有机会重来,可哪有机会重来。即使天地封印崩塌、三皇五帝重生,又能如何呢?
完全的信任已经碎裂,再如何缝补也不会是从前那个样子了。
何况,这还是他第二次叛她,白虎自嘲地笑了笑。他们几人曾为如何将各族搬迁至天宫的难题上,爆发过激烈争执,最终选择以支持双方的人数定夺,而他投出了最关键的一票,也是她从未想过的一票,他站在了她的对面,静静地等待着她的怒火。
他有自己所不得不为的坚守,她也有自己所不能放弃的道义,当二者相撞时,谁也不会退让。这也让她看清,他们之间其实并不同路,他不会永远站在自己身边。
但对于一位登上神尊之位的君上而言,怎么能容忍手下有他这样忤逆上意的臣属。
她如今虽然留下了他,却也多少是因着他尚有用且好用,因为在道德上,他虽迂腐却也守正,很多事她可以交给他去做,很多权她也能从他手里夺。无论她是磋磨还是重用,他都在那里,不会起反心。
而那人狡猾地日日唤他师尊,看似亲近,可即便私下相处,也还是要分个君臣你我,不谈私事,全是官腔。
可有时他也会想,若是当初殉道之人是自己,不知她会不会也落下一滴泪来,怀念总胜相见,那她即便对自己有着再大的怨气也消散的吧。
明月高升、天涯共与;情人相怨、竟夕相思。
月华流逝,朝阳初升。晨曦的光洒满人间水田,星河与涂山衡已在此劳作了一两个时辰,身上都沾满了泥泞。涂山衡直起身来,喘了口气:“我施个法这里的秧苗就都能插完,为什么非要动手?”
星河擦了擦额头的汗:“善缘结善果,过则生变。”见他不懂,便叹了口气道,“阿嬷收留我们,我们帮她插秧是寻常之事,但这里家家户户都在赶农忙,若是唯她一家翁媪,却把地种好,难保不招人嫉恨,平白惹事端。也免得吓着两位老人。”
阿嬷从田埂上接来两碗水,趟过水田走到他们面前:“渴了吧,喝口水再忙,真是辛苦你们两个了。”
涂山衡抿着唇端起碗,仰头咕嘟两口喝完了碗里的水,可能是口干舌燥久了,还觉得有些甜。放下碗时,便是一副乖巧模样,敛出一抹笑,谢了阿嬷。
隔壁田里插秧的两个少女抬头向这边望来,瞧着涂山衡的模样,凑一起嬉笑了几番,又边弯腰插秧边唱起歌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③。”
楚音婉转,如南风过境。
直到日头西斜,两人回到住处,身后草叶中传来声响,回头只见从草叶中钻出了白日里在田间插秧的那位姑娘。她怀抱一篮黄梅,红云似的脸庞上笑意盈然:“小哥,看你白日插秧累了,这篮果子你拿去。”
涂山衡有些茫然,倒是没收,姑娘咬了咬唇,直视着他桃花般的双眼:“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④。”
星河闻言掩唇笑了下。涂山衡脸色有些难看:“姑娘,我们素昧相识,这怕是不好。”
姑娘倒是不惧:“你长得俊、身体好,我也不差,若你愿意,我们可以做那连理枝、双飞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多的是邻家少年郎。”
涂山衡:“我不过路过此地,不会久留。”
姑娘:“那又如何?你可以为我留下,我也可以为你离开。”
涂山衡一时无言,他从未见过如此直白的感情,瞟了眼星河,星河掩了笑意说道:“承蒙姑娘抬爱,只可惜家弟已心有所属。”
姑娘:“那便算了,我们楚地的女儿可不是娇柔的花。这篮果子你们拿去,送出去就没有收回的理了。”
两人谢过姑娘的果子,向住处走去时,星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姑娘走过桑树旁,还回首看了他们两眼,与星河目光对视,双颊飞霞,又转首摘了几片桑叶。
星河不免打趣道:“豆蔻梢头春有信,陌上年少足风流⑤。阿衡,你可曾有心怡的姑娘?”
涂山衡:“从未。”
星河:“那倒可惜。我这岂不是神灵扯谎?总不会挨道雷劈吧。”
她言语刚落,天空中便传来一阵轰隆雷鸣,震得树叶纷纷颤动,星河皱眉瞪了天空一眼:“真是小题大做,这都能劈下一道旱天雷。”
响亮的雷鸣声闻言又迅速散了干净,星河喃喃:“这天雷不长眼,怎么连我都敢劈?”
涂山衡望着天空的雷云,神色不明,想着她言出法随,天雷让劈便劈,说散就散。
阿嬷远远地赶了过来:“你们听见刚刚的惊雷了么?可真吓人,怕不是天有预兆,要收奸邪,快回家吧。”
星河:“阿嬷,不必惊慌,您和阿公这般良善之人,是要长命百岁的。”
涂山衡望向了她,眨了眨眼,又认真对阿嬷点头:“长命百岁。”
主生死的神尊之言,自然会句句成真。
而那说散便散的这天降旱雷倒可能也真的是在收奸邪。
当是时,楚宫惊变。
原来,楚子熊虔的几位亲弟率领被灭国的蔡、陈、许地之人攻向楚国郢都。驻扎在乾溪的熊虔闻此讯,立刻率军回都平叛。
可惜,熊虔实在不得人心,郢都人闻得有人攻城的消息,便直接与他们里应外合、大开城门,而城中百姓立刻携手同攻城的将士们一起围住楚王宫。
天降旱雷之时,楚人刚冲进王宫杀了熊虔的两个儿子。此后,众人奉熊虔之弟公子比为楚王,打扫王宫。
而这样的战乱,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星河所在的边野之地,他们回到住处,将那姑娘送的黄梅放在桌上,阿嬷与阿公便去准备晚饭。
晚饭间提及那姑娘,阿嬷脸上浮出笑意,只说乡里的姑娘都好得很,又漂亮又勤劳,若错过真是可惜。
星河也笑:“姑娘实在可爱,连我也喜欢得紧。”
阿嬷便又问道:“女伢,可别只说你弟,你还有心悦之人呐?不过你好看,咱这里怕是没有配得上的。”说着,阿嬷看向阿公,“东头那家小儿子,可还行?”
阿公:“行啊,怎么不行?那小子长得多结实啊。”
星河看着阿公阿嬷激烈地讨论起来,不由得轻轻笑起来。
穿堂风吹过,灯烛摇曳,星河起身收拾碗箸,阿嬷将她拉到一边:“女伢,你是有没有心上人嘛?”
星河:“阿嬷,有的,这不是要和弟弟去寻亲嘛。”
狐狸耳尖,打扫的手顿了顿,目光掠过屋角的两人,嗤笑了一声。
星河:“阿嬷,我看今晚这风闷闷的,一篮子黄梅都熟了,怕是再过两三天就要落雨了。”
阿嬷:“是哇,雨季要到咯。”
待五月里第一场梅雨落下之时,星河与涂山衡终于插完田里的秧苗。这时楚王率军平叛,大军离心在半路便已散逃干净、投奔新王的消息才传至这片乡野。
星河与涂山衡对视一眼,忍俊不禁:“这楚子,那九岗山的精怪一除,要不了两月便众叛亲离、气数耗尽了。”
涂山衡:“还以为你要亲自取他人头,在这儿兜兜转转,净浪费时间。”
星河:“楚人自会灭他,何必要我代行其职。阿嬷的事已了,走吧,去看看熊虔现在如何了。”
涂山衡:“他早从乾溪走了,他那五弟熊弃疾还在带兵四处找他,现下谁知道他去了哪里,还活着没有。”
星河:“跟着我走便是了。”
注:
①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月下**。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一剪梅》唐寅
②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古诗十九首?冉冉孤生竹》
③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南朝.佚名.《西洲曲》
④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诗经?召南?摽有梅》
⑤豆蔻梢头春有信——《玉楼春》晏几道
原文:离鸾照罢尘生镜。几点吴霜侵绿鬓。琵琶弦上语无凭,豆蔻梢头春有信。
相思拼损朱颜尽。天若多情终欲问。雪窗休记夜来寒,桂酒已消人去恨。
陌上年少足风流——化自《思帝乡·春日游》唐.韦庄。
原文: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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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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