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涂山衡手中竹简上正清楚地记载了青丘那段旧事,以及静女入殷都后欠下的累累血债。

在他心中,他的姐姐静女,一直文静聪慧,有勇有谋,并非是竹简记载的那般是会为虐一方,犯下血债之人。故而半晌无言,只抖着身子发呆。

星河见涂山衡一心扑进旧事记载里,感觉待他消化完这些内容还需许久,便伸了伸双臂,从袖中拿了根烟青色的玉杆出来。她掌心浮出靛青色的微光,以微光为介,专心搓转起玉杆来,神力随着微光逐渐沁入杆心。

星河步出阁门,西斜的阳光从廊檐漏下,她举起玉杆对着夕阳,杆身通透,泛着微光。她感觉自己亲手研磨多年的玉质扇柄终于要做完了。

早些年,她见瑶池风荷举,动摇微风发,觉得可爱,便总想取一杆荷叶随身携带,只可惜这活物离不得生养之地,总是容易枯萎凋零,恩情尽绝。她就想依着荷叶的形状制一柄清圆小扇,可遮阳、可摇风。

她以自身灵力激发,使得玉杆内的灵力开始自行流转,周边温度也随之下降几分,这神兵扇柄才算彻底完成。她又取出鲛绡制成的扇面,鲛绡出自南海,上有珠光,又名龙纱,入水不濡,恰好可用来配这水汽弥漫的扇柄。扇面上有些栩栩如生的刺绣,绣品双面殊异,为织女所绣。她将扇柄同扇面连接完毕,轻轻摇了摇,清风自来。

随后,她将制成的团扇收好,双手撑在廊道上眺望,天高地阔、江远流霞。远处有嘈杂的声音顺着风落进耳里,她向那处看了过去,只见几个宫人站在一起争论。她侧耳倾听,轻风送来他们的对谈。

“我听说郢都现下宫门口摆满了火炬宣告国丧,不许进出,看样子楚宫无主,宫内应已乱如粥。”

“胡说,我听说吾王归郢,不出几日平息乱局,便来见我。”

“荒谬,楚王已逝,如何归郢?”

“错了,据我那犯错被罚去守宫门的二表嫂的弟弟说,楚王确实已亡,但公子比、公子皙思兄情深,追随而去,楚宫无主,郢都将乱啊。”

“你才荒谬,阍人信口雌黄你也信,若两位公子思兄情深,为何令将士轰得吾王到处跑,自己入主郢都?”

“错错错,公子弃疾领人搜寻楚王的消息,连坟都挖出来了。”

“你哪来的消息?比我二表嫂的弟弟还清楚?”

“我祖上给蜀地的巫咸送过货,学了些问卜的手段,算出来的。”

“你学的个什么牛毛,我那为王后制衣的舅母亲眼见到吾王回了宫,宫里鸡飞狗跳,逼得两位公子自缢谢罪,她趁宫门未禁,逃来我家了。”

“什么楚王归郢,我守城的亲戚说了,那夜值守宫门的阍人是个半瞎,把一只野狐看成了楚王的道右,一声高呼,全城慌乱。”

“我行问卜之事,十有**是正确的,楚王肯定已埋骨多日,两位公子或也有性命之虞,总之,楚宫现下绝不太平,咱们都是楚王的旧宫人,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你一个倒恭桶的,也敢弄什么鬼神之说,神灵岂会多瞧你一眼?蜀地老巫的骗人奇巧。”

说罢,两人便推搡起来,动作激烈,一人摔倒在地,伤了腰,躺在地上直哎呦。另一人见状逃也似的跑了,剩下那个将摔倒的宫人扶起,晃晃悠悠地向偏殿走去。

星河听完,对着天空眯了眯眼,流霞聚成一团,百里之外的光影折映在流霞上,于流霞之中她看见楚宫确实门前堆满火炬,内臣来来去去,女子们跌地大哭。她神色沉下来,转身返回藏书阁:“阿衡,楚宫出事了。”

涂山衡从竹简中抬起头:“出什么事了?”

他胸脯起伏,像是在压抑着某些剧烈的情绪,面上还算平静。

星河说道:“熊虔已亡,他的两个弟弟生死未卜。”

涂山衡闻此面上倒没什么起伏,思绪还未从竹简中抽出,反应也慢了半拍:“那原因呢?”

星河:“暂时不明,听说是一只野狐闹的,我准备过去瞧瞧,会不会有什么精怪作祟。”

涂山衡念叨了一句:“什么祸事都怪狐狸。”

星河:“你那卷读完了没?”

涂山衡将竹简一合,扔给了她:“伪史。”

星河:“真的。”

涂山衡:“伪的。”

星河:“这是楚人记录先祖起居事宜的刻辞,其中偶涉周边之事,并非专为青丘所著,为何要作伪呢?”

涂山衡:“商王武丁在时,楚人被商人驱逐追杀,逃入荆楚莽荒之地,本有世代之仇。至我姐居殷都时,楚之先祖鬻熊,侍奉文王,随文王征伐天下。楚人未进入殷都,所记妲己祸国之事如何佐证?”

星河:“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文官的刀笔,堵不住民众的怨言,也藏不住民众的夸赞。有民众的评价在,又何须其他佐证呢?”

涂山衡:“要我信他人的评价,却不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么?过去她教我习武,带我游玩,同我讲山川过往的故事,难道她本是富有野心之人,这些都是另有所图么?”

星河:“熊虔之于楚民,熊虔之于申亥是不同的评价,这并不冲突。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生命是记忆与情感铸成的,无论如何,你的过去形成了现在的你,便足够了。”

涂山衡:“太上忘情,照你这么说,生命是连续的情感,你们这些无情无欲的神岂不是不算活着?”

星河:“襁褓中的赤子初睁双目,在人世间习得七情六欲,遂又放下,方得大道,这便是生命了,神灵也是一样的。”

涂山衡冷笑一声:“这却有趣,众生修道,寻的是物我同一,无情无欲。神灵降世,倒是反过来,寻的是自我何在,寻常情意。”

星河:“不经寻常,如何知寻常?一切的高山景行,也起于累土。若非寻常,便是虚幻。”

涂山衡:“若这么说,那我心在凡尘尽是杂念,也算是得道了?”

星河:“知寻常而不寻常方为道,正如我知此山却不在此山中。”

涂山衡:“何解?”

星河:“知楚民对熊虔的怨,知申亥对熊虔的敬,知熊虔对楚国的雄心,知熊虔对子女的爱,知万物生灵的情感各有来源,便不会以私心动摇他人。我心若水,无为而处,这也能窥见两分大道之门了。阿衡,身在局中,跳出局外,理解他人,理解自己。”

说罢,她转身出门:“我要去郢都,你要随我同去么?”

涂山衡将竹简卷好,起身拍了拍衣袍的灰尘:“去。”

星河笑:“怎么看起来不太甘愿。”

涂山衡咬了咬牙:“心甘情愿。”

星河:“嗯,走吧。”

注:①出自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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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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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可兮骤得
连载中五月不系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