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她登位的王权是虚的,是因为群龙需要一个话事人,只有她可以,所以他们选择共尊,将她推了上去,她要代表他们发声,他们才会一直支持,以她的旗号党同伐异,若是她同他们相敌,立马就要叛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所拥有的是一个无钱无人无权,却在名义上是共尊的无解开局,若想强行干预各方,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若不干预,则始终会被架空着做氏族集体意识的傀儡,直到某一势力坐大,来挟神尊以令天地。

这本该是一条绝路,却恰因为此时各族都处在绝地天通的开局中,才有了生机。世人刚经历完帝云之乱,血流漂橹;又逢一场强制执行的通天大迁徙,百废待兴。因此三十六重天的各方势力都要带着老弱病残,依靠着新得的这块不熟悉的土地,从头开始,谁也不比谁硬气几分。

而居上位的管理者面对这种荒凉的环境,唯一能做的便是放民休养、自给自足、缩减开支、权力下放,人们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折腾,供养不起上层的天宫管理,这是民众生死存亡的问题。

若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人们自然会迭起着推翻上层,除非不反者不死。也就是,天宫要以最宽松的政策,最简单的法度,隐藏在民众的身后,让他们可以直起腰来呼吸。

可一旦这么做,当人们开始浮现生机,也必将出现氏族豪强林立的局面,而星河恰恰却又不是自下而上,携着兵马建的国,能绝对听命于她的势力太少,若和豪强对峙,其实毫无胜算。

这才是玄帝必须十年内搬迁的原因,十年之内,这一代人还记得帝云的恶,玄帝的威,星河的功,他们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中,会真心实意奉她为神尊,无比地尊重与信服她,她才能在这充满危险的道路上,开拓出一群属于她的绝对服从的势力,以压制着之后将会面临的豪强迭起,神族掌权。若拖延至十五年,新生的一代成人,过去的一切于他们只是一段传说故事,恐惧与爱戴都并非出自切身所感,那想让他们自愿而疯魔般地以她为天,则再无可能。

这些精巧的设计,其实是娲皇与玄帝在为她铺一条最正当的登位之路。道路虽崎岖难行,但纵观全局,也只有这条才是生路。

帝云之乱,生灵苦战,绞杀帝云的只她一人。绝地天通,这场大迁徙所背负的血债,玄帝独自承担,与她无关。自登天界,诸族积贫积弱,无能挟制她为旗帜。她才能逐渐掌握天宫的实权。

若非封印天宫,玄帝与娲皇均会因此亡故,其实也不见得非要这十年。白虎他明白这件事有多重要,但又不能告知她原因。以星河的性子,虽然不羁,却又自负,她会坚信自己可以开创一条新的不必牺牲流血的道路,即使更艰难,即使只有她一人独行,她也自信能够达成目标。

但此路已艰险万分又是捷径了,娲皇可以用自身设局,将她送上神尊之位,却赌不起天下间还有另一条能走通的路。

故而当要事横亘眼前,玄帝以其威名愿身负血债,屠灭巫咸,以儆效尤。星河与他争执多时,不得两全,她看着站在身旁的白虎,默默心算了一下现状,对玄帝与娲皇说道:“既相争不下,那我们以各自支持的人数定夺吧。”

此间共有九人,三尊四象与娲皇和玄帝,星河已暗自算过,烈阳与她想法相同,主司生长的神女不会支持屠尽巫咸这样的事,自然会站在她身后,依朱雀的性子必然会跟随烈阳,三尊同气,昆仑与她同一阵线,再加上白虎便就足有五人,即便玄武性子飘忽,站至玄帝身后,也不会影响结果。

玄帝垂眸,不作多言,同意了这项举措。烈阳哼了一声,跃至星河身旁。朱雀甩袖骂了声:“乱世不平,又欲暴政,胡闹!”说罢,大跨步站在烈阳身后。

昆仑默默叹了口气,飞至娲皇身侧,稳稳站定,回头看了眼烈阳,烈阳有些惊异地瞪大了眼,眉头微皱,深吸了口气,别开了头。

苍龙两臂枕在脑后,踱着步子叫道:“呦,你们这是,来真的啊?”顺便踢了脚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酣然入睡的玄武,“执明老弟,起来站队了。”

玄武翻了个身,苍龙又用脚尖踢了两脚他的后腰,玄武才慢慢睁开眼,也不看向四周,化了道玄光落在玄帝身后,继续躺倒做他的大梦。

苍龙“啧”了一声,道了句:“有意思?哪里死人你往哪儿去,无趣。”说着已走至烈阳身旁,顺手拂过她的碎发至耳后,将手稳稳搭在她肩上,昂首看向白虎。四对四,只差白虎做出最终决断。

星河在昆仑走向娲皇的那一刻,还有些担忧,但苍龙已然站至烈阳身侧,便觉大局已定。

白虎闭上眼,娲皇眼观鼻,鼻观心,不作多言,玄帝看向他又看向星河,轻微地叹了声。

十年,这是白虎曾同玄帝私下里交涉过的结论,他慢慢睁开眼,一步一步,步伐坚定,头也不回地走到了玄帝身后,站在玄武身旁。

星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紧抿,看向他的目光越来冷,烈阳不免握住了她的手,温度传至她身上,她才呼了口堵在胸口的寒气出来。然后冷笑着,一字一顿道:“你们以为,赢了便有用吗?巫咸之国,我不可能领兵前去,自便吧。”说罢,她甩袖而去。

烈阳摇头,声线也冷:“我也不会去。”接着追上了星河,朱雀跟着啐了声:“监兵,我看你是颅上生疮,趁早剁了。”苍龙摆摆手:“何必如此,走了走了。”两人便追着烈阳离去了。

白虎深吸了口气,望向远天,玄帝拍了拍他的肩:“你站在这里,星河心中有气,去哄一哄吧,不要生了嫌隙。”

白虎一路追到虞渊,星河在四面设了禁制,唯他不得靠近。他在阵外站了许久,虞渊之水依旧波光粼粼,直到烈阳带着巫咸迁居的消息传来。

原来,最终由昆仑神尊一人赴往巫咸国,于巫咸宫廷之中,诛杀巫咸王与族内长老,收缴巫咸全族的武器,令他们不得不放弃抵抗,随大军迁徙。

他看着烈阳敲了敲虞渊禁制的光障,唤了声:“夭夭,是我。”光障破开,烈阳走进前对他说,“神君何必在此,她短时间内都不会再见你。”

白虎施礼请求烈阳替他向星河求情,烈阳叹了声:“我试试吧,只是神君,世上之人她只从未疑过你,夭夭最不喜亡灵哭嚎,你此举是真的过了。”

当光障合上,他才恍惚想起,星河说过自己曾独居虞渊六万年,无知无识,日日夜夜听亡灵哭嚎,她以为世界总是这个样子,后来发现原来不是,她才感到欢喜。

司掌死亡的神灵,其实并不是嗜血的模样,会默默地叹黄泉水裹挟着人们痛苦的魂灵,也会想如果世人不再痛苦,欢乐地行于大地,黄泉是不是就会安静温暖许多。

因为世上有了死亡,才显得生命可贵,或许没有人比她更珍爱生命。

毕竟,她曾说过:“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世上最贵重者莫过生命,生难遇而死易及,所以每一条生命都应当被尊重与珍视,一人之生与千万人之生并无不同。”

她从不接受舍生取义,也不接受损一毫而利天下。

所以若要为天下人而诛灭巫咸,她会怨,但她对玄帝的怨,在玄帝身化封印时,便已消散。

当漫天星河大放异彩,仙山洞府升入云端,璀璨天宫矗立苍穹时,她最终还是接受了娲皇所托,携天河游于云端,为每一处云脚上的亭台楼阁、山川沃野填补天河之力。

她翱翔于苍穹,玄色的云裳在身后翻飞如蝶,星辰的光辉洒满天地。而大地之上的玄帝与娲皇化成夺目的光柱,一束光柱升入苍穹,触及云脚便散作波光涟漪,一束光柱落入大地,触及黄土便散作逢春草浪,从此天宫之上,再无进入人间的法门。

这处震动令星河略有所感,她回头只见刚才还伴在身侧的两人就这样生生消散成点点灵光,瞬间僵在原地。

玄帝与娲皇羽化后的光点飘散在天地之间,一些光点从她面前飞过,她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光点落进手心又慢慢消失了痕迹,从此天地之间再无他二人的痕迹。

忽然风声呼啸,她从天而坠,四散的裙摆像一朵飘零的落花,白虎如一道银色闪电,射向她身边,他比谁都来得快,因为他知晓当这一刻来临,她应该会难以接受。

他小心地将她拢入怀中,神女温热的身躯还在微颤着呼吸,他轻轻唤她:“夭夭,夭夭。”

她柔软温暖的面庞埋入他怀中,攥着他的衣襟,泪水逐渐将他胸前濡湿。他感觉像被这泪水堵住胸膛,有些难以呼吸。

与此同时,天地轰鸣,山河欲碎,群星摇动着似要崩落,天河之水掀起万丈波涛。他抚上身前颤抖的双肩,张口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却知晓天宫初建,封印初现,一切都还未至安稳之时,她心有惊涛骇浪,与她本命相连的天河也荡起波涛,照此下去,刚建好的天宫会一朝倾颓,刚设下的封印会就此崩裂。

他语调轻缓,小心翼翼地问:“夭夭,你在哭吗?”便闻得怀中传来沉闷的声音:“你早就知道了吧。”

他怀中的人已渐渐不再颤抖,但乱窜的神力令她乌发翻飞,玄色的云裳在四周张牙舞爪,天边阴云聚集,紫色如虬龙般的电光爬满天际,雷声轰鸣着似乎要砸穿大地。

天宫上的人慌忙乱窜,冷静些的便闭眼抱着乱倒在地上的巨木,等待着天河洪流的降临,整座天宫如在狂风中不断颠簸的独木船。

神灵落泪,心境动荡,天河也跟着动荡,他不忍娲皇与玄帝的心血化作烟灰,不忍他们终于走到今日却功亏一篑。于是趁她神思混乱的时刻,抚上她的后颈,掌心闪过夺目的银光,她就安静地沉睡了下去。随着她轻盈的身躯落进他怀中,动荡的天河也逐渐平息,天宫之上的众人才长抒了口气,逐渐恢复了秩序。

她后来在他宫里睡了数年,直到一朝梦醒,他闻讯从西天之极赶回见她。她只悠悠地坐在桃枝上安静饮酒,对他说:“娲皇羽化、颛顼魂散,凭什么这世上之人,谁都可以为此伤心,唯我不能有情。为了一座天宫,喜怒哀乐都不得见,这是什么道理?”

他再欲上前,一道光门落下,法阵隔开两人。

耳畔落下她冷淡的声音:“神君,这是你第二次叛我。”

白虎站在阵外,闻言更急切地想要破开法阵,同她再说两句话,“嗖嗖嗖——”无数道光针射向他,他狼狈避开,衣袖被刺破,手臂见血痕,光针深深没入他脚前的三寸之地。

她不曾回头,只轻飘飘地说了句:“滚吧。”

他知晓如若再上前,她大概真的会杀了他。他们过往的情谊在这两次欺瞒中,已然消散殆尽。

直到很多年后,她从昆仑处谈心归来,逼着他许下君令在上,无论法度,万事以她为准时,才开始重建所谓的君臣关系。

而君君臣臣,万事以她为准,便是无论她用之、弃之、信之、疑之,他都应奉为恩赏。星河令之所指,他必往之。

在这和谐的表象之外,他们彼此却又心知肚明,无论当初重来多少次,白虎神君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永远会以自己所守的道义为先,但星河欲秉君上之威,则永远不能容忍臣下先理后君,更何况这世上的理有时很难讲清楚。

早已没有什么师徒情谊,不过是用来互相伪装的表象。当她真正坐上神尊之位后,那个会在他独立树下时,第一时间寻他而来、哄他开心的神女便就这样消失了。

她要理过诸事,要访过昆仑,要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才能想得起来要看一看重伤的他。至于为什么来看望他,有几分是真心担忧,有几分是不得不表现关怀,有几分是有事吩咐,他也明白得很。毕竟,其实她不是很喜欢自己。

只是,如果当初,身化封印的是他,那她对他的怨,会不会也随之魂散事消,就像她有时会怀念玄帝和娲皇一般,偶尔也会想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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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五月不系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