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落在他面前，笑着同他说话：“师尊，玄帝刚刚为我的新神宫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你猜是什么？”
白虎：“是什么？”
夭：“叫什么昳耀，说是‘天运无穷，三光迭耀，而极星不移。’我不是很懂，但很好听。师尊，你说这迭耀的迭究竟是哪个迭？堆叠？玉牒？日昳？”
白虎静静地看着她：“更迭，‘天运无穷，三光迭耀，而极星不移。故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此言实指：‘为政以德，譬如北辰。③’迭耀之名，辖三光为庭，夺北辰之辉，诸天之上，莫贵于此。”
夭闻言微皱了眉：“那太贵重了，娲皇尚在，我却自比天帝，骄矜了些，换个词吧。”
白虎：“你将为北辰之主，自然担得起这个名。”
夭想了想：“那换个字可好？日昳的昳，意为日光在西，我居北辰，光耀西方，我为西北两方天地之主，自然两方都要顾及。”
白虎：“以你的意见为准。”
夭笑眯眯地点头，想着昳耀宫三个字，分外满意，便又在白虎面前转了一圈，问道：“师尊，烈阳送我的花冠好看吗？”
白虎看着她，一时无言，她未等见白虎的回答，便扯了扯他的衣袖：“师尊怎么不答？”
白虎抿唇，下颌绷紧，深吸了两口气才慢慢吐了句：“很好看。”
夭闻言笑得开心：“果然衬我，你们都说好，玄帝也说好。”
他眼睫轻颤，收回了手：“玄帝说什么？”
夭：“他说以烈阳神力凝成的花，总是很好。”
白虎想，有时她聪慧，有时却又不懂，礼度有章，夸赞的言语之间其实是不同的。
第二年春，秋水有孕，黄河水竭而殷商亡。那时闻仲已死，武王发率军与帝辛战于牧野，帝辛大败，**鹿台之上。
遍知只知帝辛**时，鹿台上的黑烟直冲云霄，激起漫天阴云翻卷。阴云的后面，有隐隐白光从四围沿着云脚聚集，流光如电，蜿蜒虬曲，越聚集越明亮。当白光聚成一团时，其光芒之盛，穿破厚密低垂的层云后仍如一团烈日，逼得大地之上，莫敢睁眼直视。
田间有偏爱惹事的人，非要张开双眼直对那团白光，不消片刻，便痛得泪水肆流，捂眼直叫。再睁眼时，眼皮只能低垂着无法抬起，双目已然失明，终日跪求神灵开恩，治愈他的盲目。
那白光里大约不是什么神灵，那人的祈求也从未应验过。那团夺目白光在云层后只聚集了短短一刻，便炸了开，爆炸生出的光辉映彻九天，连远居峨眉的遍知头顶上的那整片天空都泛起夺目之光。
还好这白光炸出的余光只闪烁了一瞬，光团中心随着余光如云烟般渐渐消散。白光炸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天地的震动才传至峨眉。土地震颤，苍天嘶鸣，山间巨石滚落，碎石翻飞，古树从树干处断裂，露出千圈年轮。
秋水原本坐在院里，她仰头看着白光消散才默默长呼了口气，木案随着大地颠晃，茶杯倾倒落地，地上乱积了一滩茶水。
大地震颤之时，遍知直奔向她身边欲将她护进怀中，她扶住他的手臂，让他莫要惊异。
遍知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秋水浅浅一笑，有些轻松的模样：“帝尊神灵亡故，垂死前挣扎的神力震动天地，才会如此。”
遍知：“是哪位神灵？”
秋水：“帝云。”
当是时，帝云邪阵已毁，夭手执长枪穿透帝云之躯，帝云集周身神力暴起，夭携黄泉之水倒卷而上，裹挟撕裂了帝云的神魂。
帝云伏诛，天地清明。
遍知身为地仙，不知诸神之事，亦少听闻帝云之名，只知此神原为昊天上帝从神，自三万年前昊天上帝身归混沌后，帝云以昊天令辖治诸天。
直到女娲补天，抟土造人之后，有关帝云的记载也渐渐少了起来，这位尊神似乎愈发低调了。遍知在登仙之前从未听闻过帝云之名，若非他曾求学白泽，知古今鬼神之事，他也不会了解这桩无人记载的旧事。
而更多的情况他便不曾知晓了，秋水也不欲同他言明，只说帝云既已伏诛，万事需向前看。
遍知便不再询问，只与同僚闲话，其间又听闻后来西岐灭殷商、入殷都，重修神殿，释放囚犯，清理了城内的各个角落，斩杀九尾妖狐妲己。
由于九尾狐善惑，众将士监斩无能，莫能动履。星河神尊自城墙而落，一杆红缨可破千军，诸天邪祟莫不俯首。妲己蛊惑之术尽消，太公尚借得斩仙飞刀，一刀结果了九尾妖狐。
而后太公尚登上封神台，放出那些收拢的亡魂，一一分封。此间封神之事，连遍知也有一份，竟被封为除瘟禳灾、持公守正的正财神。
再过五年，秋水才诞下一子。神灵感孕，需要怀胎多年才能生产。然而她此时七情俱生，命不久矣，胎儿又消耗了她诸多灵力，这一生产，她便只觉自己瞬息间就要飞散而逝。
此子落地能走，已通言语。诞生时，天边浮云尽散，世间大小仙山之上的灵泉喷涌清流，天空中横贯一条清澈长河，长河绕着峨眉山环入遍知院内。
秋水强撑着坐起，遍知替她擦去额头汗水，秋水透过窗望见院内长河，便说：“是位水君啊。”
这位新诞生的神君，是世间第一位有父有母的神灵，魂负神格，却为仙身，故有两命在身，从母水神之力，为三十六属天水之主，四海水泽之君，位比九耀星君。
而后彩云漫天，遥见远方一车與从彩云中露出，凰鸟在前，鸾鸟为骖，朱雀随伺，百鸟列阵，金玉之车，光华烂烂。烈阳神尊端坐车中。
她原本正卧在昆仑神尊膝上小眠，昆仑山上灵泉尽皆喷涌，水浪声声如白珠落玉盘，将她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昆仑告知她有位天水主君诞生。
虽说千年间未有新生神灵，但神灵新生于她也不是大事。原本烈阳小伸了个懒腰，歪着身子向另一旁滚去，扯上昆仑的衣袖就要蒙上被玉光照得发晕的双眼。昆仑又说这位水君是秋水之子。
烈阳皱了皱眉，又想起些什么，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秋水之子？我既主生长，当是去看一看。”
烈阳为太阳之气化形，主生主长，万物诞生与成长之事皆归她所管。而今这位天水主君自母腹诞生，也当归她管。
于是，她来到遍知院中，遍知连忙出来迎接行礼，她却不多理会，挥挥手让他别施礼废时，自己要进去看看秋水。
秋水见烈阳到访，欲撑起身子，烈阳只说：“你知我最烦这些虚礼了，你那孩子在哪儿，我既主生长，便来看看你们。”
遍知领着一玉润小儿走出，小儿虽初生，却已如芝兰玉树，行走间颇有风骨，尽得其母真传。
烈阳：“呀，真是美玉琢出的小玉人，站姿如青竹，行走若流风。你要记得，我为扶桑太微青虚一炁大天尊，今赐你元阳之气，此后诸天三十六天水，无源而生，永不枯竭。凡水所往，为你神通所在，凡水所至，你皆自生不息。”
烈阳此言，赐他的是无源而生、永不枯竭的神力。小儿躬身拜谢。烈阳挥挥手：“有什么好拜的，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你母亲说会儿话。”
随后，遍知与小儿告退而出，烈阳坐在秋水床前不免皱了眉：“秋水，你现下还能强撑多久？”
秋水见遍知出去，才忍不住轻咳，咳了半晌也不见消停，烈阳嫌烦，挥了挥手替她抚平周身乱行的神力。秋水才伸出手，手腕已是半透明的状态，其上隐隐可见水流。
秋水惨然一笑：“神尊，我过不了几日了。”
烈阳：“他们不会还不知情吧？”
秋水点头：“我不愿他们知晓，不然仅剩的陪伴时光，总免不了染上沉郁，如朗朗晴日却遮了几片乌云，倒是不好。”
烈阳看了她一会儿：“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情啊爱啊的。但这小儿初生，却要丧母，我烈阳既来过，就不能让这种事出现。”
随后，烈阳捏诀，口诵真经。屋内金光闪动，浩然纯正的太阳长生之气涌入秋水体内，修复她已衰退的器官，补充她四散的神力。
烈阳：“今以我生长大帝，烈阳之神通，延尔之寿，此后当如凡世夫妻，得享天伦之乐。”
秋水感激不已，拉着烈阳的手：“神尊，您为我费心良多。”
烈阳只觉有些头痛：“别作哭啼状了，不过几分神力，我回去多睡几年就补回来了。只是最多能延长你的寿命五六百年，届时还不是要魂归水泽。玄帝来过了吗？”
秋水摇头：“封神大战方毕，玄帝与娲皇忙于商定绝地天通之事，如今正在建造天宫，安排各族搬迁，准备从此将世间非凡之物都带至天界，还人世安宁。”
烈阳：“那你可知玄帝欲赠你一柄长剑？”
秋水：“我知，成婚之时，娲皇便已将静渊剑转交与我。我见剑柄上的三公紫玉，便明白玄帝之意了。那玉蕴藏着玄帝灵力之精，代表着玄帝王德、北方之尊。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其神为辰星，其兽玄武。玄帝以静渊剑托付后事，只是我神格不够，担不起北方天帝之责，便大约有些猜想，直到刚才，吾儿出生，天水环绕，才得以验证。”
烈阳摇头：“秋水，自商九世之乱、帝云入魔、玄冥不出之后，玄帝便在锻铸此剑了，那静渊本是留给你的。星河心性不稳，白虎却又刚硬，本该由玄冥调和，只是他不问世事，飘渺难寻。玄帝知晓自己强行设下天地封印，生命不会久长，待他离去，剩星河白虎两人争行，俱要占先，终是凶象，故以静渊向你托付玄帝之位，希望你应静渊之名，辅佐星河。”
秋水垂眸：“抱歉，我让他失望了。”
烈阳：“秋水，你莫要多想，你性子沉静爱民，已是极好。我观水君轩轩韶举，还望你此后悉心教导，若终要离去，总得留一位传承。”
而后，烈阳让秋水好好休息，扶着头出门，屋外艳阳高照。水君立在门口等她。烈阳看着这玉润小孩，问道：“你父母给你起名了么？”
水君：“我才出生，还未有姓名。”
烈阳忍俊不禁，新生婴儿落地便有五岁，能走能言，还一副成人模样的倒是难见，这话听来有些意思。
烈阳：“那你还不去找你母亲要个姓名，你母亲为秋水神女，你的姓氏当是秋水氏吧，名却未取。”
水君：“您与母亲说话，我还未有时间讨要姓名。”
烈阳闻言挑了下眉头，这小孩怎像在责怪自己耽误他取名了。小孩却又拿出一天水手环，手环如最剔透的美玉，实则为天水所制，其上水流不息，旋转不止，还散发着温柔的光泽。
水君：“您赐我诸多神通，我便借此化一手环赠您，以谢您之德，还望您不嫌弃。”
烈阳笑眯眯地收下手环，随手化了朵火焰花枝给他：“那你赠我以天水琼瑶，我赠你朵火焰桃花，可好？”
水君躬身感谢，却问：“神尊，焰花易冷，此花应养在何处呢？”
烈阳迈步向前走去，随口说道：“我主生长，我之属物，皆长生不凋，你爱养在哪儿便养在哪儿吧。”
水君：“那养在天水里，汲以天水灵力，也不会相克吗？”
烈阳的声音从院外飘来：“不会。”
不消半日，院外响起敲门声，遍知开门，只见星河神尊立在门外，客气得体道：“闻水君出世，特来看看。”说罢还提了两盒赠礼。
遍知心下叹道，时光飞逝，世事难料，星河神尊竟也有一日会变成这般稳重模样。
星河见他呆愣，微笑着点头询问：“是我来的不巧，不太方便吗？”
遍知连道不是，只是今日来探望的人有些多，秋水感到疲累。
遍知不愿秋水再招待客人，只想她好好休息。
星河点头，只道自己确实来得不巧，那先赠与礼物，待日后秋水得闲，她再来拜访。遍知又想起星河为虞渊正神，是所有水属之神的最高上首，他儿子为天水主君，要算在星河门下的。一时遍知又拦下星河，说既然来了，不如进屋休息片刻。
星河便领着一个俊美绝伦的冷面少年走进屋内，遍知询问：“白虎神君今日怎未随在您身侧。”
星河：“封神战后，我便已出师，受众神拜礼，登神尊之位。师尊掌西方苍穹，我掌星神与死亡，自然各有公务，不再随行。”
遍知：“那身边这位是？”
星河瞧了眼身边的俊美少年：“我徒弟。”
遍知听得那少年一声冷哼，星河却浑不在意。
星河坐了半日，为新生水君赐了福，秋水听闻星河神尊来了，又邀她进来说会儿话。之后神尊便告离去，走前还叹烈阳神尊做事总是风急火燎，从来也不等她，说过的话没几句能记得的。
又过几日，秋水同遍知一同商量孩子的名字，秋水总望着窗外绿树枝影招摇，想着自己时日无多，便说道：“世人祭水君，常以祷歌，其中有言：‘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④，盼吾子此生逍遥容与，如兰泽芳草，便名为：容与。可好？”
神灵无姓，以居处为氏，只有一名，故容与无姓，名容与而已，秋水氏。
注：①大厦千间，夜眠八尺——《增广贤文》
②天运无穷，三光迭耀，而极星不移，故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晋书??天文志上》
译文：天体运行无穷无止，日月星辰三种光交替辉映，而北极星不会移动。所以称之为：“北极星居于一定方位，群星都会围绕在它周围。”
③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
译文：统治者施行德政，就会像北极星那样，待在一定的位置上而群星都会围绕在它周围。（则群臣百姓就会自动围绕着你转。）
④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九歌·湘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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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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