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夏明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但好在身边还有朋友们的安慰和陪伴。她们总会擅自在晚上宿舍熄灯以后,挤上赵夏明的床,拥抱她一起入眠。
即将8岁那一年的春节,赵夏明才强硬起自己的心走出了被人再次丢弃的阴霾。
也是在这一年的春节,赵夏明站在宿舍的窗台前,眺望院外远方一簇簇升起继而绽放的璀璨烟火,突然萌生出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
她要离开福利院。
她不要再当总被挑选的那一个。
她赵夏明生命的主动权应该由自己掌握。
世界此般辽阔,出走以后,她肯定能找到心甘情愿做她家人的人。
这样的信念一经产生,就令赵夏明澎湃到失了眠。在今夜无数次的辗转反侧中,她下定了要出逃的决心。
出逃的关键是钱。她需要一笔在离开福利院后至少能够短暂满足温饱的资本。
赵夏明算了一笔账。从今年开始将福利院每年除夕夜发放的压岁钱全部攒起,哪怕到了十八岁必须离开的节点,钱也还是不会够。
她于是想外出,看一看福利院周边是否存在增加收入的可能。
赵夏明不是没有考虑过在学校附近找工作。学校距离县城中心不过数里的距离,周边商贩诸多。
可福利院派出的校巴上分别负责点人头数和接送的职工与司机只要到了制度规定的返程时间就会直接将车开走,从来不顾没乘上车的孩童的死活。
没有乘坐上返程校车的人,要么走路回去,要么想办法搭乘其他的交通工具返回。
也因此,哪怕校方出于人道主义对贫困生的个人身份信息进行了保护,福利院的孩子还是最容易被认出。
在放学铃声响后,别的孩子还逗留在班里或和朋友嬉戏打闹或在慢悠悠抄作业的时候,福利院的孩子早已经像小炮弹似的往校门那边冲没了影。
赵夏明很穷很穷,穷到支付不起一张公共巴士的车票钱。而从将黑未黑的傍晚校门一路走至夜幕下地处偏僻的福利院,对于知晓这条路上曾经发生过拐卖儿童和qj、猥亵幼女的赵夏明来说又过于可怕。
在福利院周边找寻收入,成了赵夏明眼下最佳且唯一的选择。
周一至五的校园日,福利院晚上会组织全体孩童到图书室参与自习;周末、节假日妄图出行,又必须书面得到院长的批准。
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借口离开福利院的赵夏明在某个周六的早晨决定翻墙外出。
借助树的高度攀爬上墙头前,一切都还算顺利。
直到突然的一声狗吠,把杵在墙头正因高度发怵,忧虑等会儿该用什么姿势往下跳不会摔死或摔残的赵夏明吓一激灵。
她缓慢地蹲下,扭头,看见了那只和他们一样从小被豢养在福利院的黄狗阿福。
阿福虽然是一只黄色的狗,但是身上的白毛这几年却越长越多,都快要变成一只白色的狗了。
赵夏明朝正坐在地上疯狂摇甩尾巴的阿福做噤声手势,安抚道:“嘘!乖福,看在我平时没少照顾你的份上,别再叫了啊。”
阿福像是没明白赵夏明的意思,在赵夏明话音落下的瞬间,开始伏低绕圈冲她狂吠。
已经有职工顺着阿福的叫唤声打眼儿瞧过来发现了她。
“喂!墙上那个!下来!快点下来!听见没有!”
那人用手指指着赵夏明,一边往赵夏明那边赶,一边不断补充威胁警告她的话,说要是再不从墙上下来,被他逮到有她好果子吃。
赵夏明自知麻烦大了,暗骂了声阿福是笨狗后,紧闭上眼,心一横就仓促跳到了墙的另一边。
“喂!我艹!”
身后传来男职工近在咫尺的粗鄙呵斥,顺着惯性前扑摔倒了的赵夏明什么都来不及想,连滚带爬地起身赶忙往前跑。
跑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已经汗涔涔的赵夏明眼看没谁追来后才敢放缓脚步。
福利院周边的店,赵夏明问了一圈,除了一家废品铺,都避之不及说不招不满十六周岁的童工。
赵夏明回到被收拾得整洁的废品铺,忐忑走到坐木板凳上正手摇蒲扇看电视的奶奶跟前,询问奶奶假如自己来店里帮忙,可以给她多少钱。
“有空就来,我每个月给你20块。”奶奶的视线黏着在屏幕上,没空分给赵夏明一眼。
福利院每年发的红包钱不过才10元。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前,赵夏明忙不迭点头答应了。
“赵夏明!”
赵夏明身后传来院长呼喊她姓名的怒吼声。
“你有人找哦。”奶奶斜睨了赵夏明一眼,打趣她道。
赵夏明连忙恳请奶奶,说假如院长问起什么的话,千万不要将给了她钱的事供出。
奶奶挑了下眉,没问也没说什么,只是抬起了自己空闲的那只手,用手指给赵夏明比了个“ok”。
见状稍放宽了心的赵夏明有礼貌地致谢并道别奶奶后,往来势汹汹的院长那边跑去。
院长本就蹙起的眉在赵夏明靠近她以后蹙得更深了。
“外套是谁的?”
院长在给赵夏明拢好大敞着不合身太多的夹棉外套时,发现外套下,赵夏明竟然穿的是短裤、短袖。
“怎么出门还穿这么少?不冷吗?
膝盖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从墙上跳下来摔的吗?
还有没有其他受了伤的地方?穿长裤长袖就不会摔成这样了。是不是很疼?”
头顶传来暖意,院长不嫌弃她已经脏乱的发,温柔地揉弄了几下。
赵夏明忍住推开距离她很近的院长的意图,将双手背到身后,鸵鸟似的垂下脑袋一副知道错了任凭处置的模样,小小声如实应道:“嗯。外套是废品店奶奶给借的。今天还好,也没有特别冷……”
赵夏明没把话说完。
不应季穿衣的缘由,她自己知道就行,诉说出口的话,未免太令人窘迫。
其实很简单的,只是她心疼衣服而已。
初春,怎么会不冷?
可是衣服破了就可能没法穿了,因为缝上的补丁总会招来人嫌笑,不像身上受的伤能痊愈。
院长蹲下身子,凑得距离赵夏明更近,仔细研究起赵夏明膝盖处的伤。之后又握住赵夏明的手腕将手翻看得仔细,还扒着她,检查她身上是否存在其他的伤。
“有人给你消毒了伤口吗?”院长仰起脸,直视着赵夏明问道。
“嗯。是废品店的奶奶。”赵夏明盯着院长被泪浸润的眼眶,心想这么好的人,也会有做坏事的时候吗?
“院长妈妈背你回去,好不好?”院长仍蹲着,示意赵夏明可以趴上她的脊背,“夏明你伤得挺重,我们得去一趟医务室。”
赵夏明摇头拒绝。
一个坚持要背,一个坚持可以自己走,两人站马路边上对峙了好一会儿。
院长瞅了眼腕表,终是没拗过赵夏明,解气似的用比先前更重的力道再次揉了几下赵夏明的发后才站起身,妥协地来了句“好吧”。
院长她用食指勾住赵夏明的食指替代了牵手,两人在橘色的夕阳下慢悠悠往福利院走。
路上,院长免不了向赵夏明问起:“今天为什么要偷偷跑出去?”
赵夏明将思忖再三后考究的谎言说出:“放学路上,我总能遇见奶奶。她一个人缓慢吃力地脚蹬三轮去给人上门回收废品,看起来好辛苦。奶奶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所以我就想自己有空的时候,可以去帮帮奶奶。”
“是这样吗?”院长看向赵夏明笑。
“嗯。”赵夏明迎上院长的目光,因为心虚而重重地点下了头。
给赵夏明夸得臊红了脸后,院长笑着承诺回到福利院就给她开一张通行证。
隔天下午,院长拎着油、米、水果和一只土鸡领着赵夏明一起到废品铺拜访奶奶。
三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的茶几边呷茶聊天。
赵夏明手捧茶杯端坐一方,透过从滚烫茶水中腾升的氤氲雾气,头一次体会到了别人口中那个健谈的院长。
这场茶话会的热闹氛围,全凭靠院长撑起。
“可以吗?”院长提出自己今天想留下帮忙。
赵夏明闻言有些懵,习惯了附和旁人的她动作比意识更快一步点下了头表示同意。
奶奶则轻笑一声,说:“多一个免费苦力给我干活,我能有什么意见。”
在分类废品和捆扎方面毫无经验的两人在奶奶的指导下很快熟了手。
只是开始一派和睦的氛围不知在何时悄然变了味,三人嘴边聊着轻快的天,手上的动作却越做越快,都在暗地里较劲,看谁能更快又更好。
赵夏明自觉三人较劲得莫名其妙,可她莫名其妙地开心了。
又是一天傍晚,还以指尖勾指尖的方式替代牵手赵夏明的院长站定在奶奶跟前,郑重其事地深鞠一躬后,提起假如奶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到福利院或者联系她跟她说,也希望奶奶能对赵夏明好一点。
注意到小孩正死死瞅着她看的院长,笑着轻轻揪了下赵夏明的侧颊,说:“傻孩子,看什么呢?回去了。”
院长话完,顺手帮赵夏明理好了鬓边被晚风吹乱的发。
她还想顺手帮赵夏明拭掉眼角的泪,这一次却被赵夏明用手拍开。
“不要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赵夏明抿唇,凶巴巴地警告道。
院长默默收回自己被拍疼了的手,“好嘛。”
又是一天跟院长走回福利院的路上,赵夏明长久的缄默惹来了院长的一声叹息。
院长颇为感慨地试探问:“夏明还是不愿意喊我一声妈妈吗?”
眼见赵夏明好久都不理会自己,院长又苦哈哈地圆自个场道:“没关系。希望有一天,夏明可以将我视为家人。”
刚踏进福利院,副院长就冲到院长面前,眼眶通红刚哭过似的问院长能不能再养一只狗。
“阿福它死了。”副院长说。
赵夏明愣住,阿福死了?
“阿福怎么死的?”院长问出了赵夏明的心声。
副院长瞄了一眼赵夏明后,对院长说:“说是差点咬到人,被踹死了。”
“那它现在在哪?”院长又问。
“已经埋在了榕树下。”
就在院长似乎在考虑究竟还要不要养狗的间隙,赵夏明悄悄从院长身边溜走了。
她冲回宿舍,抱起枕头就是一阵无声痛哭。
赵夏明虽一向对毛绒绒的可爱生物敬谢不敏,不似他人那般喜好,可阿福不一样,阿福是玩伴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人。
以她对阿福的了解,阿福咬人的概率几乎为零。
赵夏明当晚深夜就忍着难过和洁癖摸黑掘了阿福的墓。
果然是这样。
赵夏明手攥成拳,将铁锹握得更紧。
阿福它根本就不是被人踹死的。
血肉模糊的动物尸体像是被什么钝器砸打致死。
突然,一束强光自赵夏明身后照过来。
“夏明?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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