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啊?”
“这是……”余母的声音骤然消失。
“雇的小时工。”余父说道。“来做饭的。”
“老余为了招待我们,也算是下血本了,可我们今天,还就想吃你的做的菜,不然来你家里做什么,直接下馆子算了。”
“行,待会儿我亲自操刀。”余父笑呵呵道。
老两口带着朋友们进了里屋。老一辈接待人,总习惯进卧室,现在刚开春,还没回暖,卧室里暖和。迟乐心从未进过最里面的屋子。据说老两口在靠近的阳台养了一盆水仙,花蕊明黄。冬天也能活着,屋里应该是很暖和了。
厨房的窗开着,气温低,连瓷砖也冰冷。迟乐心垂着眼,将胡萝卜切成圆片,放进盘中。
余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跟他说:“小余,你先回去吧,这儿都是老头老太太,怕你不自在。”
“好。”迟乐心解下围裙,微笑着。“您注意身体,过一段我带您去医院复查。”余母前段时间感冒了,一直担惊受怕,迟乐心托人挂了专家号,和她一起跑了三四趟医院。
“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迟乐心拎起打包好的垃圾。
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余母已经消失在里屋。麻将碰撞声传来,伴随一声声大笑。
迟乐心转头望了一眼。
客厅空荡荡的,洗好的草莓也已经消失不见。
换好鞋,重新拎起垃圾。迟乐心悄声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回家的路上,迟乐心又拐进了农贸市场。买新鲜东西的地方,一个小时换一个光景。早晨光顾过的鱼摊,玻璃缸里只剩下几条缓慢游动的小鱼。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刚下定决心,兜里手机就响了。打开一看,是他妈妈。
刚一接通,就听见宋晓梅女士高昂的声调:“乐心呀!”
“怎么了妈。”迟乐心一手拿着手机,另只手点点玻璃缸,让老板捞鱼。
“妈妈上次买的毛线放哪里了。”
迟乐心回忆了一下,问:“柜子里有没有?”
“没有呀,妈妈都找过了。”宋晓梅有些着急。
“柜子下面的小抽屉呢。”
“那儿不是放袜子的吗?”
“左边的抽屉。”迟乐心耐心道
电话里传来抽屉拉动的闷响,继而是宋晓梅如释重负的回应:“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迟乐心接过清理好的鱼,调头往外走。
“诶呀,还得是乐心,妈妈什么都记不住,”宋晓梅感慨道,“你今天不上班?”
“今天休假。”迟乐心不打算告诉母亲自己受伤的事。
“那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刚买了条鱼。”
“吃鱼好呀,你太瘦了,得多补补,”宋晓梅说,“不过也别买太大,你自己吃,吃不完浪费。”
“买了条小的。”
“那就好,妈有事,先挂了。”
“诶妈……”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已经断了。迟乐心本想问她找毛线做什么,上一次卖毛线,说是要给他织帽子,可是织出来的帽子像半颗光秃秃的土星。迟乐心说自己喜欢,可宋晓梅却不乐意,不准他戴着出门。
迟乐心坐公交回家,在路上看见商超门口挤得满满当当,周年庆的横幅高高悬起。迟乐心想起这几天就有租客要搬进来,余河的房子太空,总是要添置点东西,而他这段时间休假,冰箱里已经不剩什么了,便下了车。
但他低估了打折的力度,林林总总买了两大包,还拎了一小袋大米。路上坐公交,没什么感觉,可拎着东西进小区走了一段,右手臂就闷闷地疼。保安亭无人,又借不来推车。迟乐心试着换手,可塑料袋提手太细,拎在指节总往下滑,再拿稳一些,就勒进了手上的掌心。
迟乐心一路走走停停,不停调整,到最后,每一根手指都是疼的。
距离他住的那栋楼只剩五十多米时,他忍着疼,一鼓作气拎起了袋子。还没走两步,电话又响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东西,拿起电话接通。
是余河。
“喂,乐心?”
“怎么了,怎么突然打电话,你那儿很晚了吧。”迟乐心稳住呼吸。他不想自己听起来气喘吁吁。
“从实验室出来,刚到家,”余河说,“妈说你今天休假,我觉得奇怪,打电话问问,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迟乐心坐在路边长椅上,“昨天酒店有人闹事,推推搡搡的,不小心割伤了手,干什么都不方便,我就请了个假。”
“怎么搞的,”余河紧张起来,“让我看看。”
“看?你怎么看呀。”迟乐心笑了。
余河虽然是个十足的书呆子,遇到事却往往沉不住气。
“开视频,”余河说道,“快点。”
迟乐心愣了。余河一向不喜欢打视频电话。他个性内敛,不喜欢和人来往,打视频电话还要有眼神交流,他一向抗拒,连和迟乐心开视频都很少。
迟乐心听话地打开视频,余河的脸骤然出现在屏幕上,苍白,有些削瘦,眉眼锋利,黑框眼镜掩不住憔悴。
“举起来我看看。”
缠着绷带,根本看不出什么,但迟乐心还是乖乖照做。
“其实没事的,连缝针都不用。”他动动手指,示意自己没事。
余河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有人闹事,你就往后躲啊,干什么往前冲。”
“我就是干这个的,躲不了的,”迟乐心柔声哄他,“真没事,别担心。”
“不然,我回去一趟吧。”
“你要回来?”迟乐心惊讶。
“你手都这样了。”余河有些生气。
他下巴青青的,面色憔悴,一看就是没怎么睡好,让迟乐心有些不忍。
“就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迟乐心轻声道,“真没事。”说完,他又动了动手。这次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像闪电一样从掌心窜过去。他忍着倒吸气的冲动,依旧笑着。
良久,余河叹了口气:“好吧,你没事就好。”
迟乐心看着他笑,三言两语就移开了话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春天来了,有青草味了。”
“那家里的茉莉又快开了吧。”
“还没见花苞呢,等开了,我拍照给你看。”
“好。”
微风轻轻拂过,迟乐心的心轻松了不少。余河虽然时而木讷,时而锋利,却是可以和他谈论春天与花草的人。虽从事服务业,迟乐心私下却很安静。他喜欢这样的余河,也喜欢这样的生活,有重重的花盆与土壤,也有翠绿的枝叶和白净的花苞。
他望着余河的脸,和记忆中的余河对比。是瘦了,不过发型更好看了,人虽然疲倦,眼中却有精神在。不像做老师的时候,每天都阴阴沉沉。
当初余河一直犹豫要不要出国,他年纪大了,又有安定的工作,父母都不大支持。明明申请十分顺利,也收到了录取通知,可几番权衡之下,余河还是选择了放弃。他嘴上说着不去,心里却一直难过,一回家就将自己锁进房间。
迟乐心不忍看他一辈子遗憾,告诉他,自己会帮他照顾父母。
余河最终还是动摇了。
临行前,迟乐心悄悄给他转了一笔钱。数目不小,是迟乐心几年的积蓄。
余河知道后打电话回来,沉默良久,最后说,乐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迟乐心一直记得那场沉默和那句话。
余河珍视他的心,这就够了。
目光扫过余河的身后,迟乐心忽然注意到,余河的小客厅里多了一个落地的黑色花瓶。
“诶,你换房子了。”
余河愣了一下,很快说道:“原先那间,隔音不好。”
“那确实不行,影响你休息。”迟乐心说道。“钱给你打过去了,收到了吗?”
“嗯。”
“买点好吃的。”
“乐心。”
“嗯?”
“房子租出去以后,你就不用再多打钱给我了,”余河说,“我想给你减轻点负担。”
余河鲜少有这样的自我剖白,让迟乐心有些惊喜和无措。
“好,”他笑着道,“没关系,反正我不会再离家出走了。”
他们认识时就是对门邻居,只不过余河的房子是买的,迟乐心的房子是租的。后来和余河确定关系,迟乐心便和宋晓梅商量了一下,动用迟乐心的结婚基金,买下了那套房。
宋晓梅反复确认,问儿子是不是下定了决心。这些年他们娘俩好不容易还完了外债,迟乐心自中学就开始兼职,大学更是寒来暑往做家教和日工,加上当年迟乐心从他爸那里抢回来的钱,也算有了一层薄薄的家底。
宋晓梅不会把钱全部都给他,却也没少了他那份。
这套房子在老小区,配置老化,鲜少有年轻人住,因此价格不高。
他一直想有一间自己的房子。
不是租的,也不是亲戚家的,就是他自己的。有小阳台可以养花,一拉开窗帘,就能看见下面的桂花树。
最重要的是,对面住着余河。
迟乐心对宋晓梅说,妈妈,我就要住这里了。
后来,余河也搬了进来。
余河那套房,就变成了迟乐心的离家出走专用房间。
那时他们正热恋时,余河说出的情话,很黏糊,又有些孩子气。到今天为止,也就那么一句。
屏幕里,余河朝他笑。似乎也想起了往日的光阴。
笑完,便又沉默了。他们两个都内向,这样的时候有很多。
“乐心。”良久,余河又开口,有些犹豫,“租房的人,是我校友。”他顿了顿,又道:“你多照顾。”
余河读了名校,却清高惯了,说不出什么市侩的话。
迟乐心理解他,答应下来:“好。”
又聊几句,余河道了声晚安,挂断了电话。
迟乐心看着灰下来的手机屏幕,心里空落落的。他吐出一口气,重新站起来。大包小包依旧堆在地上,静静的,好像石头。塑料袋里的鱼早明明开膛破肚,却依旧睁着眼,徒劳地呼吸着,身躯缓缓起伏。
“你可以的。”迟乐心小声给自己打气。
他一鼓作气拎起袋子,刚走两步,手就又开始疼了。
疼得如此真实,让刚才那通电话像场梦境。生活的重量依旧在此,不因泡泡般的甜蜜而移动分毫。
老小区楼层低,没有电梯。迟乐心拎着东西上楼,走走停停。阳光从楼道的窗照进来,灰尘旋转,墙壁却散发着冷意。
迟乐心弯腰停歇,等缓过劲头来,伸手去提袋子。
他凭知直觉去捞,记忆里袋子就在那里,摸到地方,却捞了个空,好像整个世界骤然一轻。
有人先他一步,将两袋东西利落拎起,晃也不晃,离地悬空。
“几楼。”语气平淡
迟乐心没有回头。
“三楼。”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
下一秒,一阵冷风从他肩头擦过,黑色的。有淡淡的香气,微微发苦,像药。
他追着风望去。
眼前已是叶追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